既然马跃进能让她继续当总经理，她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短短的一两个月来，水玲玲已经像马跃进曾经劝导过的那样，体会到当官的好处了：宾馆上下，见了她，没有不点头哈腰的；过去那些看到她一个小小领班有什么了不起，爱理不理的人，如今看到她也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开会说话，有人开始往本子上记了；自己孕期吃不下睡不好，居然有小姐妹们轮流着给她从厨房变着花样端好吃的给她补身子……她一下子找到了个人的价值和尊严。至于背后有没有人指她的脊梁骨，她没看到过。她就像一个吸毒的人一样，一旦领略到当官的好处，再让她屈居人下，听从别人颐指气使，那说什么也不自在了。水玲玲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还能不能当总经理，全然没有马跃进站得那么高，看得那么远。当她的愿望满足，她又动起了另一个脑筋。“你真的要把宾馆卖给关明雷？”“你不是同意了吗？”“你相信他是大老板？”“玲玲，我们今天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马跃进轻轻拍拍水玲玲的微微隆起的肚子，起身去了卫生间，一阵很响的小便之后，出来继续说，“我们讨论的是怎么卖宾馆的问题。”而怎么卖宾馆又是水玲玲不热心的，因为她虽然是宾馆总经理，但是她无权处置宾馆的资产。她不明白马跃进为什么对关明雷是不是大老板的问题讳莫如深，避而不谈，其实，她有她的想法，她说：“他不是大老板，没钱，能买得起宾馆吗？”“他买不起，我们能买得起呀。”“我们？”水玲玲睁大眼睛看着马跃进。“对，我们，确切地说，就是你。”“我？”水玲玲更加莫名惊诧，她从一个普通市民家庭走出来，有幸得到马跃进的赏识，平步青云，一步登天，当上了宾馆总经理，做梦都没想过的事啊。而如今，马跃进要她买下宾馆，也就是说，如果她买下宾馆，那宾馆就是她自家的了；也就是说，她小小年纪就拥有了一二百亩土地和土地上的财产。啊，她无法想象那一夜暴富的现实性。她怀疑马跃进是开玩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害怕了？”“嗯，”水玲玲真的有点害怕，她太清楚了，好多人一家子在宾馆里工作几辈子，把幸福和命运全拴在宾馆上，一旦成为她自家的，她还会要那些吃闲饭的吗？不要，他们不闹翻天吗？她真的后怕，不过她矢口否认了自己害怕，“不是，我没弄明白，我哪有那么多钱买宾馆？我哪有资格买宾馆？”“你是宾馆的法人代表，总经理，你怎么没钱没资格。”水玲玲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在那里不可相信地直摇头。
由于来得太突然，可以说，喜从天降，大喜过望，水玲玲心快跳到嗓子眼了，她端起马跃进放在面前的茶水，咕噜咕噜猛喝下去，差点呛住。马跃进给她轻轻捶了捶胸口，又给她倒了一杯。“玲玲啊，这事只有你、我知道，第三个人都不能知道，懂吗？”水玲玲点点头。马跃进用心良苦，惟恐水玲玲不领情，又语重心长地说：“玲玲，自从认识你以来，我才活得充实，才尝到什么叫爱情，才知道世间还有真正清纯的女子值得男人去死心塌地地爱。我一直感到很内疚，你那么爱我，差不多搭上了性命，可我呢，一直怀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我的。这些天，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闭上眼就看到你和孩子。有时做梦梦见你一个人拖着我们的孩子沿街乞讨，小家伙的腿让人给打折了，站不起来，趴在我的面前，喊我爸爸。我一阵心酸，抱起他就亲，可是他已经不成人样了。有时我做梦梦见你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大，孩子上大学了，你白发苍苍地守在家门口，一天一天地盼着儿子回来，可是就是不回来。有一天，我检查工作到你门上，我认出你，你却不认我，后来才知道，你怕给我丢脸。无论哪个梦醒来，我都一身冷汗。想到你和孩子的将来，我就良心不安。作为男人，我要对我的行为负责，对我心爱的人负责，对我的骨肉负责。”“快别说了。”水玲玲也有同样的梦境，因此越想越害怕，她不想想得太远，得过且过，幸福每一天就行了。“不，我要说，做人要有情有义，我岂能忘恩负义，”马跃进自己把自己给感动了，他说，“因此，我这些天反复思考一个问题，你和孩子今后怎么办？我想，我的女人，我的孩子能沦为乞丐吗？我要让你们荣华富贵。
正好，按照上级要求，宾馆要卖掉。卖给谁，谁就成千万富翁。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是总经理，你最有条件买。但是，你没钱，你是本地人，肉烂在锅里，不行，只能卖给外面有钱的人。那关明雷有这个意愿，正好，不谋而合，一拍即合。卖给他。”“可是关明雷不是有钱人啊，他更像是个骗子。”水玲玲不解。马跃进摆摆手：“你不要问他有没有钱，首先他是外地人，其实，他是外地老板，就行了。懂我的意思了吗？”“你是说，表面上是卖给他，实质上是我们买下来。挂他的名，钱装进我们的腰包。是吗？”马跃进会心地笑笑。“可是那能没有风险吗？”“有，而且不小。不过，不少地方都是这么操作的。深谋远虑，铤而走险，才能有大成功。为了你和我们的孩子今后的幸福，这条捷径，我走定了。”“我怕。”水玲玲瑟瑟发抖，不寒而栗，脸色惨白地扑到马跃进怀里。马跃进无心缱绻，扶起站立不稳的水玲玲，说：“你平静一下，我们找关明雷去谈。”深夜，宾馆内外灯火辉煌。马跃进趾高气扬走进大厅，水玲玲紧随其后。水玲玲突然感到天天进进出出的宾馆一下子变得陌生了，灯光格外刺眼，连彻夜不眠的总台小姐一声甜甜的问候也吓得她手捂胸口，脸色大变。马跃进十分冷静地说了句：“给关老板打个电话，就说我两分钟后到他房间拜访。”总台小姐的电话通报在他们身后响起。坐到总统套房里，马跃进寒暄几句，对宾馆的各方面条件征求关明雷的意见。关明雷和胡艳艳身穿睡衣，一脸倦容，挤坐在一起。马跃进跟水玲玲挨着坐在一起。两对男女开始了一场洽谈。深夜造访，一定有要事，因此，关明雷操着浓重的闽南话跟马跃进交流，胡艳艳有气无力地翻译。水玲玲第一次听这么别扭的会谈，脸上始终无法轻松。“听说关老板对这宾馆有兴趣？”马跃进问。“是啊，怎么，不可以吗？”十分明显，关明雷误解了马跃进的来意。马跃进忙说：“可以可以。
我介绍一下，这是宾馆的水总经理，她和我来就是想听听关老板对买宾馆的想法的。”关明雷看看胡艳艳，一头雾水，他对面前这对男女的关系莫名其妙，一脸茫然，怎么市长会跟一个女经理深夜来谈宾馆买卖的事情？他根本没什么想法，他看胡艳艳是想从她那里得到答案。其实，胡艳艳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住进宾馆前，她不认识水玲玲，只是出来进去见过身着经理服装的水玲玲，知道她是宾馆的负责人，但从没说过话。怎么？马跃进跟她有一腿？胡艳艳心里一直嘀咕哩，一听马跃进说要听关老板对买宾馆的意见，更加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判断了。她对关明雷笑笑，是那种不屑一顾的轻蔑的笑。马跃进和水玲玲都急切地等着关明雷的回答，他们当然希望听到满意的答案。但是，关明雷对他们的问题缺乏应有的思想准备，原先一闪而过的念头，一觉睡过，早忘掉了。不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人家找上门来了，总不能让人扫兴而归呀，他想了想，突然想起白天口出狂言要买下宾馆的话，一拍后脑勺说：“是啊，我是想买下它。”“留作什么用？”水玲玲关心宾馆的未来。“作为汽车工业城的高级管理人员的驻地。”关明雷说的和白天的口径一致。“噢——”马跃进明白了，跟水玲玲对一下眼又问关明雷，“不对外营业？”关明雷看着胡艳艳：“什么意思？噢，当然对外营业。”马跃进和水玲玲会心一笑。他说：“可是作为市政府的招待所，我们不卖的。”“那不勉强。”关明雷对谈这个话题没多大兴趣，慢慢举起双手，像是要投降，原来是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接着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张大的嘴像是要吞下一个地球。马跃进一听没戏了，马上话锋一转说：“不过，看在关老板对白水经济做贡献的分上，我们也可以再商量。只要有诚意，什么都好谈。请问你想以什么方式获得？”“当然是我一人买下来。”关明雷通过胡艳艳不耐烦地说。“我相信关老板有这个实力，不过，我可提醒你，宾馆餐饮业是一个很特殊的行业，没有什么高端科技，完全靠经验管理才能获得效益，不像你多年研究的汽车，技术领先，成本低廉，在市场上就有竞争力。我的意思是说，你应该依靠现有管理人员，你只要牢牢控制住股权就可以了。”马跃进兴趣盎然地大谈宾馆经营之道，“也就是说，你们大可不必事无巨细地什么都去做，把日常管理经营交给水总经理他们就行了。”
“这个项目能否等我们回来再谈？”关明雷很谨慎地问。“也好，关老板，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我想，我们先拟个合作合同，等你回来签署，怎样？”“可以。我要绝对控股。”“但总经理仍由水总来当。”马跃进讨价还价。“可以。”离开总统套房，马跃进和水玲玲连夜按照自己的利益拟定了一份宾馆出让合同，交给水玲玲收好，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