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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夏华随着潮水般的人流涌上月台。月台上,列车早已进站。车头正喘着粗气,喷出一股白雾般的蒸气。就像一头疲惫不堪的老牛躺倒在铁轨上。月台上乱七八糟的,旅客慌乱地奔跑。奔向一个个开启的车门。有几个车门给堵得死死的,几十号人拥挤在一堆,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想攀上车门,结果反而谁也无法蹬上踏梯。于是,有些人又钻出人堆。转到列车窗口。远处有好些个身着白色或蓝色警服的警察,看来他们对这种混乱状况已是司空见惯了的,一个个悠而闲哉地或聊天嘻笑,或如木偶般的立着蹲着。

虽然时令已交仲秋,但这鬼天气还是闷热得简直要命。还在候车厅时,夏华已是汗流浃背,白府绸衬衣湿透了。候车厅虽然吊风扇转个不停,可是旅客太多,沙丁鱼般的堆挤着。满是腥臭燥热的汗味,哪有些许凉爽!更令人难受的是,一候就是两个多钟头。夏华在大山里生活了三年多。那里是青山绿水,树木蔽日。即便是这种酷热时节,大山深处。也是风凉气爽,全无半点燥热之感。这城市,本是他的故乡,从呱呱落地那刻起,一直长到二十一岁,都在这城里度过。先前也有过这般炎热的暑期,然而,那时却无不适之感。夏华自己也感到诧异,为什么这次回一趟城,竟然受不了这炎热了?他想,这大概就是时过境迁、物换星移的道理吧。而今,他实在不能再称自己是这个城市中的人了。这不仅是因为自己的户籍早在三年前的上山下乡的热浪中吊销了的缘故,确切地说,而是从回城料理母亲后事的这趟子时间中,他真正感觉出自己不能适应这曾经是他的故乡的都市——这气候和那一张张看似陌生的却曾经熟读过的面孔!

说到料理母亲的后事,其实十分的简单。母亲在这个人世间,除了他这个儿子以外,再无亲人。因此,夏华在母亲死后,省去要召集亲友们商洽等种种琐事。母亲孤苦地度过许多年月,她除了一身病,一身穷,什么值钱的遗物都没有。当然,这种说法也不全对。因为在夏华看来,母亲留给了他一件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件玫瑰红的毛线衣!夏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件毛线衣上,有着母亲的一个梦萦魂牵的、深遽而遥远的故事。这故事是神秘的,母亲从没对人说过。夏华自幼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从来没有要求母亲讲讲这个故事。他明白,他不能去触动它,因为他好多好多回看见母亲从衣箱底层翻出这件毛线衣,捧着它呆呆地凝视。有时候,还捧着它,踱到窗前,望着远方,无声地流泪。夏华早就朦胧地觉得,母亲一生的孤寂,满腹的凄楚,或许便是伤在这件玫瑰红的毛线衣上。夏华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曾经是否有过一个父亲。自己的经历中,似乎只有母子俩相依为命。而母亲天性孤僻,成天只把自己和独生子关闭在狭小的匣子似的两间小屋里,沉默寡言。或许正是母亲的这种孤辟的性情感染和陶冶了儿子夏华,夏华也自小就是一副冷峻寡言的样子。母亲视他为赖以维系生命的一线光,把母爱、把全部心血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但对他也管束很严。从不许他有丝毫不轨之为。夏华自幼对母亲全心的尊敬和热爱,一切以母亲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母亲不愿说的,他就从来不问,母亲不让做的,他更是不敢去做。

夏华在接到母亲病危的电报后,千里迢迢赶到母亲的病榻边时,母亲已是奄奄一息,不能言语了。但她却用双手紧紧地抓住贴在自己心口上的那件玫瑰红的毛线衣。见着儿子时,泪珠从深深陷进的眼窝里涌出,她颤抖着枯瘦如柴的双手,抓住独生子的手,复按在她心口上的毛线衣上,慢慢儿便合上了双眼。母亲就这样连话也没留下一句,带上她的凄楚,带上她珍藏在这件玫瑰红的毛线衣上的神秘故事。远离人世而去。

夏华抱住母亲的遗体,伤心地痛哭了一场,哭够了之后,便一把抹去泪痕,收藏起这件毛线衣。他在心里默念着:一定要用他的一生守护好这件毛线衣。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及家中的一切事体之后,不觉过去了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过后。他已从伤心中挺了起来,似乎还觉得舒坦多了,这个曾是故乡的城市里,如今母亲故去了,便再没有什么叫他牵挂。当此时他随着潮水般拥挤的旅客涌上火车站的月台,即将登上南下的列车,回望身后的故城,一种解脱感油然而生,他凄楚地笑了。

车门口、车窗边、尽是拥挤不堪的旅客。一群群、一堆堆,争先恐后,叫喊声、斥骂声、小孩的哭声甚至还有拳打脚蹬时发出的“嘭嘭”、“扑扑”声,一片喧嚣。唾液的腥味、汗水的酸臭、女人身上溢出的浓烈的香水味,还有一些说不清滋味的怪味怪气,从人堆里挥发蒸腾出来,扩散充斥在月台上本来就浑浊的空气中,令人作呕。人们昔日的那文雅、那清高、那翩翩潇洒倜傥的气质和风度,在此时此地,全都去了爪哇国,荡然无存!在这里,高士和愚民,一个个尽皆狼狈不堪,简直就是一幅惟妙惟肖的“百丑图”!

夏华没有跟人们一起作蜂涌般挤,他静立于列车中段的一道车门边,不时向拥挤的人群这边观望。他的行装十分的便当,只是肩上挎着一个泛白的军用挎包。挎包里兜着一套自己换洗的衣裤和洗涮用品,母亲的那件玫瑰红的毛线衣,则用一个干干净净的塑料袋装好,再用一个网袋兜起来拎在手上。此刻,如果他想抢先上车的话,那真是轻而易举的事。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他就这么立着,像看风景似的静静的观望着。

忽然,他瞥见了人群中有一只手趁着人们的拥挤,悄悄地插进一个携着个小孩的农村大嫂打扮的妇女衣兜里。飞快地掏出一个钱包。说时迟,那时快,夏华连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过去,一伸手,猛地一把扭住了扒贼那只罪恶的手,将那刚刚扒到手上的钱包给夺了过来。可是,也就在这一刻里,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打扒手”!立即钻出三四个年轻人围住夏华,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暴风雨般拳脚殴打。

堆挤在车门口下边的旅客们,被突发的打斗吓得纷纷作鸟兽散。已经挤上了车门的人,如遇洪水猛兽袭来。不要命般的呼爹叫娘,直往车箱里头挤钻,还没攀上车门的人,“哇哇”乱叫,如山墙倒,分成两股子,直朝列车两头方向抱头鼠窜。

忽然,月台上响了尖锐的警笛声。好些个警察边吹警笛边从四面八方向这跑了过来。那几个围殴夏华的人正打得起劲,这当儿一警察跑来了,便一声唿哨,罢手散阵,夺路奔逃而去。

毕竟是强汉难敌“三把手”,夏华纵然在平常时也算得条剽悍的后生子,然而此刻。一则是猝不及防。对手人多,再则手上还拿着那个从扒贼手上夺过来的钱包,生怕重落虎口,被他们强夺了去:便就显得势单力弱了许多,被他们这一伙人打倒在了月台上,这时候,那些人吓跑了,警察们上来了,他才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然而,脸上和衬衣上已满是血。所幸的是,那个钱包在这一阵恶斗中:竟没有被那伙人夺了去。可是,就在夏华顾不了自己的伤情,暗自庆幸钱包没被夺去的这时候,脚还未站稳,那个刚才被扒的村大嫂,一忽儿不知打从何处钻了出来,她没容夏华爬起来,一把扑向夏华,一只手死死地揪住夏华前胸的衣襟,一只手猛地从夏华手上夺过钱包,接着,便是一顿又揪又咬,又推又搡,且发疯般得大哭大叫起来:“你这挨千刀的,你这个没心肝的,你为啥要扒我这几个钱哪!”

还刚刚平静了没几分把钟的时间,这一下子,又像炸开了锅,月台上便又乱了起来。人们呼隆隆的一家伙从月台两头围拢来,大家尽皆莫明其妙的观望着这个近乎发疯般的农村妇女和一身血污,脸上青肿着,发愣任眼前的这个农村妇女揪打辱骂而不还手还嘴的夏华。

几个警察使劲儿才分开围成圈儿的人们,拉开了那个发疯般的农村妇女,向夏华发问: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夏华用手臂拭了一下嘴角边的血污,没回话,只管自己脱掉满是血污和灰尘的已被撕破了的白府绸衬衣,光着两条结实的臂膀,上身便只剩下一件半旧的红色背心。脱掉衬衣后,又弯腰拾起地上的挎包和那兜着母亲留给他的那件玫瑰红的毛线衣的网袋,轻轻地拍了几下,掸掉沾惹着的灰尘,重新挎在肩上和拎在手上。

“说呀。钱包是不是你扒的?”

“你为什么不回话?”

“……”

一个大个子警察一定是很不耐烦了,从背后用力拍了一掌夏华的一边肩头,吼了一声道:

“嗨!你是哑巴吗?”

夏华冷不丁地被这一掌推得身子向前打了个趔趄。他调转头狠狠地怒向大个子警察瞪了一眼,又回过头来鄙夷地扫了一眼那个农村妇女。仍旧没有开口。

这时,从人群中挤进一个姑娘来。这姑娘手上拎着只小皮箱,背上背着一个被包,肩上还挎着一个黄色军用挎包,身材纤细而苗条。她分开众人,站到警察和那个农村妇女面前。不卑不亢地侃侃对那妇女说起来:

“你的钱包不是这同志扒的。扒你钱包的是刚才打这同志那伙人中间的一个矮胖子。那家伙扒你钱包时,我就在你身后。当时,我正想喊,就见这个同志把扭住了那家伙的手,替你夺回了钱包。可却不知是谁喊的‘打扒手”那些家伙反把这同志打了一顿。你这大嫂也真不知怎的了,人家帮了你,非但不感谢,反而还这样不知好歹地殴打人家!”

“是呀,这位姑娘说的对,刚才我见到的也好像是这么回事。”人群中又有人挤出来说。“看,她刚才又将人家这小伙子脸上抓出了两条爪印子!”

“真是的了。这世界上好人哪还做得呀!”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警察们也立即改变了态度。严厉地批评起这个农村大嫂来。并要她向夏华赔礼道歉。

可是,大家只顾着指责那个妇女了,竟没注意到夏华什么时候已悄然地离开了现场,等到那个妇女愧悔地要向他赔礼道歉时,人已不见了。

特别是那位站出来为夏华洗冤鸣屈的姑娘更是感到十分不解:这世界上竟有这种怪人,被人误会,遭此屈辱,非但不动怒。反而连气也不吭一声便这般的悄然离去。

广播里响起了催促旅客上车的播音,人们这才回过神来,停住了纷纷议论,又赶紧抢着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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