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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贾素莺在幽兰馆住了半个来月仍未能如愿接近萧越。心急之余她悄悄跑去碧波殿向淑妃讨要主意贾柔鸾向她允诺若再过十日还无进展她会设法向陛下引荐这位堂妹定不使她长久冷落。

得了这一番保证贾素莺觉得心里舒坦好些。尽管贾柔鸾说的不一定是真话她唯一能相信的也只有贾柔鸾了况且——她和贾柔鸾终究是近亲,情大于仇,贾柔鸾理应明白自己这个妹妹非但不会成为她的威胁,反而会成为助力。只有两人姐妹联手才能在这宫中屹立不倒。

怀着这样良好的希冀,贾素莺脚步轻快地回到幽兰馆经过那扇半掩的院落时她隐约听到两个低低的女声。在幽兰馆住了这些天贾素莺对这里的一切都了若指掌甚至包括每个人的嗓音。

她听出这两个人就是兰妩和拥翠。

她们是厉兰妡的贴身侍女不好好伺候,跑到这里鬼祟什么?贾素莺待要出去义正辞严地训斥她们一顿转念一想,或许其中有什么奥秘也许跟皇帝有关——她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得宠的机会。

贾素莺躲在一棵繁茂的石榴树下火红的石榴花开满枝头,恰好将她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贾素莺从院墙的缺口向里头张望,果然看到兰妩和拥翠站在花从前面,面貌虽然瞧不大清,看服色的确是她们。

却听拥翠道:“武更衣自从去了湖心小筑,听闻嘴里很不干净,竟没日没夜地咒骂娘娘,着实大不敬。”

兰妩冷笑道:“武更衣是个没脑子的,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敢胡作非为,娘娘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如今略施小计将她赶走,已是宽容至极。谁知武更衣竟这样不惜福,既如此,娘娘也不必留她这条性命了。”

拥翠一惊,“你这样说,是否娘娘已有了筹划?”

“不然呢?娘娘的性子你我是最清楚不过的,看着温柔和气,其实睚眦必报。武更衣这样不识好歹,娘娘就更不必客气了。何况斩草要除根,自然得这样才能永保万全。”兰妩将手横在颈间,比了个杀头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娘娘已经吩咐了,命咱们在武更衣每日的饭食里加一点磨碎的乌头,悄无声息地将她毒死,神不知鬼不觉。”

拥翠有些犹疑,“武更衣虽然获罪,终究是个主子,且饮食都是由陛下专派的侍卫乘小舟送去的,看守严密,恐怕不容易做手脚罢?”

兰妩嗤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陛下所派的侍卫又如何,照样能被我们收买。何况他们在宫中的日子不比你我短,自然更有眼色,知道该投奔谁。武更衣已经失宠,看来再没有翻身的机会,咱们娘娘膝下却有皇长子和一位公主,正当风光,莫非连一个落罪宫嫔都处置不得么?即便哪一日事泄,以陛下对娘娘的宠爱,顶多训斥几句,定不肯深怪的。”

拥翠面上有所不忍,“可是……那终究是一条人命呀!武更衣虽然鲁莽急躁,终究罪不至死,娘娘何必非杀了她不可呢?”

兰妩叹道:“我何尝不是如此想,可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咱们在厉婕妤手底下讨生活,自然得听她的差遣。我只盼着过了这一桩好歹能消停几日,不然这幽兰馆真成了白骨满园了!”

贾素莺听在耳里,只觉得心惊肉跳。武吟秋已经落到这般田地,厉婕妤竟还要赶尽杀绝!而且听兰妩的意思,仿佛她做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遭,莫非这满园的鲜花,都是以尸骨作为肥料,方能生长得这般繁茂狰狞?

贾素莺闻着飘来的阵阵花香,觉得胃里止不住泛起恶心,仿佛香气中夹杂着尸臭气。她情不自禁干呕起来。

那两人的谈话却已进入尾声,兰妩道:“娘娘让我准备的东西还没买全,我得出去提点他们,不然误了娘娘的事,恐怕娘娘连我也会怪起来。”

兰妩匆匆走到院外,贾素莺忙闪身低头,将自己掩蔽得更好,她可不想被兰妩发现——老实说,听了这一番谈话,她觉得自己晚饭都不定能吃下去。

晚间用膳时,贾素莺看着的确很没胃口——萧越没有过来,厉兰妡于是叫了她搭伙。当下厉兰妡关切地说:“贾妹妹,怎么没看到你动筷子,是饭菜不和你的口味么?”

贾素莺忙道:“婕妤多心了,嫔妾只是中午吃得过饱,这会子不大吃得下。”

“那么妹妹尝尝这个,有点鲜味,胃口多少能提上来。”厉兰妡亲切地将一块烧好的瑶柱递给她。

贾素莺夹起那黏腻的肉片,滑溜溜的像夹着一条舌头,她想起白天的事,忽然又是一阵反胃,她蓦地放下筷子,将头歪向一边呕吐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了身孕。

厉兰妡惊诧地看着她,“妹妹,你没事吧?”

贾素莺接过兰妩递来的巾帕,却几乎不敢正眼看她。她细细拭净脸边的汗,方勉强笑道:“娘娘,嫔妾无碍。”

之后的几日贾素莺一直处在焦虑的状态中,不仅食不知味,而且睡不安寝。她时时留意此间的举动,尽管心里很清楚,即便厉婕妤真的动手,也不会让她有所察觉;另一方面,她却由衷地希望自己那天听错了,兰妩和拥翠不过开个玩笑——不过她们并不知有人旁听,这玩笑又说与谁人?

五日后的夜晚,贾素莺在睡梦中被一阵窸窣的响动惊醒。她这边偏殿窗户正对着外边的院落,鸟语虫鸣清晰可闻,不过这声音显然并非自然的呼唤。

人都有好奇心,尤其是在她现在疑心病犯了的情况下,更希望一探究竟。贾素莺轻轻下床,赤足走到窗边,将窗纸推开一道小缝,觑着眼朝外边张望。

眼前竟是一副两条春凳组成的担架,小安子在前边抬着,兰妩和拥翠则搭住后首。二女力弱,担架稍稍向后倾斜,那窸窣的响动来自于凳腿与地面刮杂出的声响。

贾素莺的眼睛向中间瞟去,只见担架上覆着一张白布,底下盖着东西,是长条状的物体,还稍稍向上隆起。一阵微风吹过,白布翻了一翻,里头竟然露出一缕青丝……

那竟是一个死人!贾素莺的心几乎从嗓子眼跳出来,她死死捂着嘴,生怕自己惊呼出声。

那几人却兀自交谈起来。兰妩叹道:“娘娘也不知怎么着,了了这桩事还不算,定要咱们将那人的尸首抬来与她瞧过,她才肯放心。”

拥翠嘘道:“你小声点,万一被人听见就不好了。”她的眼睛恍若无意地向这边瞟来。

贾素莺忙低下头,不敢被她们发现。

兰妩哼了一声,“她么,有什么可怕的,眼下是别人,很快就会轮到她了,咱们用不着惊惶。”

唯独小安子始终一言不发,沉闷地向前走着,他不像活人,倒像一个在暗夜中踽踽独行的鬼魂。

三人渐渐远去,贾素莺则身不由主地坐在地上,脊背紧紧贴着墙,一阵冰冷——她的寝衣已被冷汗浸得透湿。

厉婕妤眼里揉不得沙子,一旦她的所作所为被她发现,厉婕妤很快就会拿她开刀,她必须及早想个办法抽身。贾素莺默默地想,心头的恐惧像潮水一阵阵漫上来。

她委实不想在这个活地狱里待下去了,否则哪一日成了孤魂野鬼都不知道。

贾素莺很快就病倒了,先是水米不进,渐渐四肢发软,连走路都走不得,只能整日在床上躺着。

她几天没去请安,甄玉瑾作为一个勤谨体下的后宫领导人,得了消息后便领着众人前来探望。她坐在贾素莺床边,看着她憔悴苍白的面色,怜悯道:“贾妹妹究竟得的什么病?”

厉兰妡无计可施地绞着手绢,“嫔妾也不知,嫔妾本打算叫太医来诊脉,无奈贾妹妹执意不肯,嫔妾也没办法。”

贾素莺的秀发因营养不足而枯槁,中间还分了叉。两条眉毛也瘦得支棱棱的,像展翅欲飞的蜂鸟,几欲从皮肤上脱落;嘴唇发白,唇纹更显深刻。连眼睛都没了神采。

甄玉瑾伸手在她额上试了一试,“没有发热,想来不是风寒之症,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贾素莺微微喘着气,“贵妃娘娘不必忧心,嫔妾不过是胎里带来的一点弱症,究竟称不上病。只是此处太过偏僻,湿气又重,所以总是恹恹的没有精神。”

甄玉瑾听出这一层意思,颔首道:“原来如此,想来换个环境大概会好些。”

贾柔鸾眼看计划被打乱,急道:“阿莺,你可得想清楚,你真要离了这里吗?”

甄玉瑾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淑妃妹妹是什么意思,贾才人是你的亲眷,莫非她的性命在你看来不值一提么?”

贾柔鸾脸上一红,“贵妃姐姐误会了,我只是觉得阿莺在此处住惯了,兴许换了地方,病情反而加重呢?”

“我看未必,”甄玉瑾哼了一声,“这幽兰馆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从前的田美人不是暴毙了么?只是厉妹妹命大,才安安稳稳地降住了这些年,旁人未必有这样的好运气,你妹妹身子弱,看来的确与此处不相宜。”

她说归说,顺便还不忘排揎厉兰妡一顿。厉兰妡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应答。

甄玉瑾又转向傅书瑶,“傅妹妹,自从武才人去了,你那里空出两间房来,不如将贾才人搬过去,你意下如何?”

傅书瑶眉目清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嫔妾敢不从命。”

甄玉瑾又道:“厉妹妹,你呢?”

“谨遵贵妃娘娘调度。”厉兰妡恭敬致礼。

看到众人悉数听她差遣,甄玉瑾面露得色,起身道:“那末,此事就这样定了。”

事已至此,贾柔鸾也不好多说,她悄悄看了病床上的贾素莺一眼,见她黯然垂首,神情非常奇异,心下不禁暗暗纳罕,却也无计可施,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甄玉瑾出去。

众人散后,厉兰妡坐到贾素莺床边,柔声向她道:“贾妹妹,可惜你来我宫里才不到一个月,这么快就要走了,姐姐心里还真是舍不得。”

贾素莺看她仿佛看洪水猛兽,至于厉兰妡说了什么,她一概没听清楚,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因此一律讪笑着敷衍过去。

厉兰妡潦草安慰了几句,便转身走开。贾素莺松一口气,拿袖子拭了拭额上的汗,真觉得自己刚经历大病一场——她当然没病,所谓的虚弱全是饿出来的,不做得真一些,怎么哄得过旁人,尤其是那位精明的堂姐。她想她大概要辜负父亲和贾家的嘱托了,得宠虽然重要,但性命更要紧。她还年轻,她不想早死。

厉兰妡进到自己寝殿,方扑哧一声笑出来,向兰妩赞道:“你们的戏演得很好,不然她不会这样相信。”

兰妩笑道:“生死关头,再胆大的人也会退缩。何况经了这一番功夫,由不得她不信。至于武更衣是否仍旧存世,反正她远在湖心小筑,旁人无从查证,一切全取决于贾才人一念之间。”

厉兰妡沉着道:“到了傅妃那里,想来她这病该渐渐好起来了。”

“婕妤是担心贾才人死灰复燃么?”

厉兰妡平心静气地道:“她这团灰何曾熄灭过?我的目的不过令她离了这里,至于她是否仍不改初心,我管不着,也懒得去管,若陛下喜欢,用不着她费心勾引;若陛下不喜,她出尽百宝也不中用。我根本无需理会。”这是傅书瑶曾对她说过的一套理论,如今厉兰妡活学活用在这上头,觉得出奇的合适——她发现傅书瑶经常能说出一些很有道理的话,这姑娘真是个妙人。

出乎她意料的是,贾素莺病势的好转仅仅持续了几天,很快就急转直下,甚至越发沉重起来。

厉兰妡并未放在心上,她猜想贾素莺是想避宠,远离宫中纷争——可是将病况弄得这样严重,不是更会引人注意吗?这一点是厉兰妡想不透的。

但,她终究是个懒人,不喜欢管别人家的闲事,何况贾素莺跟她没多少交情,因此厉兰妡只随大流地跟着众人看了一看,余者一概不闻不问。

这一日,她在窗前手把手地教明玉练字,明玉被窗外的春光晃得心痒难耐,很是没有恒心,在她怀中扭来扭去。厉兰妡却牢牢地禁锢住她,丝毫没有放她出去的意思,仿佛完全没注意到明玉脸上的不情愿。

气愤之余,明玉撅起小嘴道:“母妃,你这样的字也好教小孩子么?”

她满以为这是一招杀手锏,可是厉兰妡根本不在意,“母妃只是教你会写,想要写得好,写得漂亮,以后可以找师傅好好研习。”

明玉鼓起脸颊,“为何不让父皇教我?”

“你父皇事忙,哪有这许多闲工夫?”厉兰妡笑吟吟地蹲下身,捏了捏她的脸道:“乖,咱们先把这几个字认会,好让你父皇大吃一惊。到时他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自然就肯费神教你了。”

这主意虽不算太好,终究是个主意,明玉小大人般地叹了口气,总算认真执起笔来。

厉兰妡颇感欣慰,正要直起身伸个懒腰,忽见小安子匆匆进来,眼里尽是惶然:“启禀婕妤,涌泉殿的人来报,贾才人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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