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雨本想说没什么，可是在梦里的风邪灵可没有她这般坚强，那场整整两日的噩梦让她记起了很多关于这具身体的事情，其中当然包括与女帝风归雪的相处。
杜小雨凝眸与她相视，神色中流露着委屈，呜咽了一声扑进了她的怀中，嘶哑说道：“母皇，儿臣怕……驸马因为儿臣的容貌嫌弃儿臣，儿臣还有何脸面活着。”
风归雪冷哼一声，声音威严庄重地说道：“云汐，你不能总是如此，你将来是云岚的下一任女帝，你要学会坚强。”
“不……儿臣不要当什么女帝，儿臣不想见人了，母皇……儿臣好难过。”
一边满面愁容，一边极其悲苦的说着，杜小雨这辈子的眼泪都要在这里流光了，不过她心底就算再怎么不适应，在女帝面前的风邪灵的的确确是如同孩子一般的。
十几年来将女帝作为自己唯一的支撑，本质里是个柔弱的女子，但对外却是性情大变成为了恶毒冷酷的风邪灵。
风归雪紧蹙眉头，微垂着头，默不作声的伸手一遍遍抚摸她的背脊，杜小雨在她的怀中抽泣几声，对于这个女人，风邪灵是又爱又怕的。
风归雪身为一朝女帝执掌六合，自然不能给予风邪灵想要的母爱，对风邪灵就像是放养一般，给她最好的教育却将她养成了一个娇贵的废物，说是废物还算好听了，自重生之后关于风邪灵的事迹根本就没有一件能让她感到舒心的，风邪灵的状态与女帝之位隔了千山万水那么遥远，甚至不具备这个时代女性的最基本的筹码。
云岚王朝但凡有点地位府中的女子都不会如她一般，父母都希望将自己的子女教养成德才兼备温婉贤淑的女子，以便嫁出去为本家争光。
而风邪灵无论是琴棋还是书画都未曾沾过，身为女帝唯一的子嗣将来皇位的继承人，连字也不识，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好一会儿，杜小雨才将头抬起，佯装着难过地说道：“母皇，他们都嫌弃儿臣的容貌，这世上没有人看得起儿臣，儿臣才不想要什么驸马。”
“你想做什么母皇是不会勉强你的，不过这场雅集是为了你而办，你才是最必不可少的主人，就算没有什么中意的，出席这样的雅集认识一下各家公子打个交道也是极好的。”
言毕，风归雪黑亮的眼眸深深注视着她，算不上慈爱，只是让杜小雨觉得备受关注。
女帝都这样说了，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毕竟天大地大皇权最大。
杜小雨轻轻的点了头，朝着身后的飞月又瞥了一眼过去，飞月会意立即将食盒递了过来。
杜小雨将食盒拿到手中，又恭敬地如同献宝一般将食盒送了出去：“母皇，这是儿臣府中新做出的点心，叫紫苏柰香，儿臣觉得口感甚好，所以特地命了厨娘今早赶做出来送给母皇品尝。”
风归雪接过食盒，不看一眼放在了一边，淡淡说道：“你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雅集马上就要开始了，就在御花园中举行，先让国师陪你同去吧。”
“公主，陛下还需要打扮一番，就让微臣陪您前去吧。”
媚昭又重复了一边，柔软又带着沙哑的调子，仿佛听着这声音就会陷入梦乡一般的甜醉。
杜小雨是强忍着恶寒地说道：“劳驾国师了。”
倒不是这个媚昭长了一张引人厌恶的脸，反而是因为他实在是太过好看，那样完美的容颜极致的妖媚，倒更像一个女人应有的气质。
杜小雨一直认为男人就算不该是血气阳刚，至少也应该干净纯粹温文尔雅。再加上听闻了媚昭嗜血的传闻，杜小雨下意识对他有些躲避。
飞月和随行的婢女默不作声的跟在他们身后约莫一丈的距离，反而是媚昭与她靠的极近。
见杜小雨不说话，媚昭那双深邃暗沉的蓝眸凝视着她，徐徐说道：“公主可是在躲避微臣？”
“国师大人说笑了，我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呢。”
杜小雨从容不迫的迎回了他的目光，带着几分纯真地说道：“国师大人是母皇的得力助手，帮助母皇将云岚治理的这么繁荣昌盛，我是钦佩还来不及呢。”
媚昭轻笑了几声，整个人被掩盖在阴影里，令人分辨不出神情：“公主真是有趣极了，不愧是被紫薇帝星选中的人，日后定当能使云岚更加繁荣。”
“紫薇帝星？什么紫薇帝星？”
虽然这样问很冒昧，不过杜小雨觉得从他口中说出的一定都是极为重要的事情才对，所以才想得知答案。
“看来公主还未知晓？紫微星代表着帝王之相，公主出世时紫微星熠熠生辉这就代表了公主必定是被天子眷顾的人，更何况……公主还是丙申、丙寅（yin）、丙戌(xu)、丙午时出生的纯阳之女，这就更加象征了公主的身份。”
杜小雨的心中好似有惊雷滚过，复杂地望了他一眼，只见他笑容魅惑诱人，神情却是平淡的不像是在说假话。
阳年、阳月、阳日、阳时，这和她借尸还魂有什么关系，此人是否是借着这些话在提醒她什么？
杜小雨还是忍不住的开口发问道：“国师大人，恕我愚钝，国师此言可是在表达什么其他意思？”
媚昭望着她的丹凤眼微眯起来：“并无其他意思，只是听人传言……纯阳之女的血液是这世上最香甜的，公主以为呢？”
杜小雨心底一抽，立马说道：“国师大人此言差矣，每个人的身体里的血液都是一样的味道，就如同每个人都有双目双耳一样，并无所不同。”
“倒是我糊涂了，听信了谗言，公主说的极是。”
媚昭神情柔媚，一双蓝眸深沉得没有底线，仿若一潭幽深的湖水教人识不清半分情绪。
去往御花园的路并没有想象中漫长，只是在无趣的环境里有些漠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渐渐嘈杂起来了。
御花园中种植着姹紫嫣红的花朵，最显然的还是那花丛中的一簇簇桂花，春天盛开的四季桂真正映了一首诗词。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花园中建立了数座红亭，有不少三两成群的男子凑在一起把酒交谈，还有一些喜爱肃静的便在亭外摆了木台带着古琴弹奏。
熟悉的音色伴随着琴弦的波动延续着，琴声，纤细而又透明的旋律穿过鼓膜。
杜小雨很快就听出了是顾卿曾经弹奏过的归雪，不过现在听起来却没有了那人奏出的韵味，就像是缺失了灵魂一样。
“公主未曾接触过这些公子们应该不知，只有身份地位相差无几的人才会一起攀谈交流，像是那边的凤族旁系子孙公子是没有资格与凤族嫡系血脉的公子交谈的，所以公主若是想要为了日后在朝中拥有支持的势力，应当挑选身份高贵的人来当您的驸马。”
媚昭极其缓慢地说道，索性杜小雨细细琢磨了一下，明白了他所说的意思。
即便是风归雪成为女帝那也是被支持她的势力推崇上位的，她的身边虽然没有任何男人，但却依然将那股势力抓的牢牢的，可见其断决如流的本事。
而她风邪灵现在还只是一张白纸，若是想要地位根深蒂固，也必须依靠着朝中人的势力，君王与臣子的关系说白了也就是互相利用罢了。
杜小雨无力笑道：“他们若是看到我的真实面目恐怕都会被吓跑吧，我还是不要祸害别人了。”
此刻她正带着婢女都站在离花园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远远观去大致看到了一部分的人，不说是凤毛麟角的顶尖才子，来的都是面容姣好颇有才能的人，各大家族皆有。
或许是杜小雨没有防备终于还是被人瞧见了身形，徒步向着她走来，朝着她和媚昭行礼。
“在下凤逸，冒昧打扰，公主既已前来，为何不前去红亭与众公子交谈？”
眼前男子抬头，露出浅麦色一般的脸庞，轮廓深刻的黑眉棕眸，唇色在柔和的阳光下闪耀着诱人的色泽，身着贴身绵薄的修长衣袍，肩膀宽厚的更显得身材紧致，明明是阳刚的男儿却故作软腻的声音，衬得他整个人都清雅几分。
杜小雨嘴角微颤，一股无力的酸涩感油然而生，且不说被人突如其来的搭讪不适应，光是怎么应对这些人都是她现在目前面临的大问题。
杜小雨斟酌了片刻，才出声回应道：“本公主正与国师大人交谈，一时不方便前去，不必理会我。”端着公主的架子，又给足了此人面子解释了前后因果，那人似乎没有意料到杜小雨会是这么波澜不惊的答应。
凤逸微微动了眉头，又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公主可是要同女皇陛下共同前来？”
杜小雨笑着颔首，没想到此人连理由都帮她想好了，凤逸察觉到她虽是笑着神情却是淡漠，也没有再继续打扰，请安过后便离开了又回到了那群人之中。
杜小雨嘴角的笑容一直维持到那人走远才消失，凤逸，凤族的人吗？也就是南月族在朝政上的对手。
本来凤族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只是上一次偶然去往丞相府亲眼目睹了凤族派来的杀手，才意识到南月族和凤族的争斗有多么激烈，可纵然如此使用这等卑鄙阴险手段的凤族，也让她从心底里鄙夷决定避而远之。
而现在，杜小雨多多少少可以猜到那个男子，关于他的地位，他的目的，以及他的心思。
耳边响起媚昭叹息了一声，似乎是在为她可惜：“方才那是凤族家主凤天宇的弟弟凤天铭和妻子所生的人，算得上是凤族旁系子孙中势力较为厉害的，他主动向您示好，公主对他似乎并不感兴趣。”
杜小雨冷静地说道：“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注定我和他相处并不会太融洽。”当然其中不乏南月柘的原因。
至少现在南月柘和她算是盟友，盟友的敌人就是她的敌人，这点认知她还是有的。
“啊，真是独到的见解，不过这群人要比公主想象的要难应付多了。”
媚昭眼角微微上挑，声音沙绵地补充道：“身处高位，很多事情都是情非得已的，所以帝王家……才是最无情的。”
听闻此言杜小雨只觉得一股凉飕飕的风蹿过身边，不光是他的声线使然，还有他时不时说出这些看似漫不经心却字挟阴霾的话，却教人更加不寒而栗。
没多久风归雪就乘着御撵而来，看上去很像轿子但是四面不设围布只有最前面系着一层白色的纱幔，令人眼前朦胧。
纱幔之后伸出了一只纤长的手，慢慢的掀开纱幔一角，露出一张年轻美丽的面容，但那眉宇间潜藏的凌厉气势却是怎么也无法让人忽视的存在。
“女皇陛下，是女皇陛下。”
“草民叩见女皇陛下。”
“女皇陛下万福。”
风归雪从御撵上走下，也不喊平身，只管走到了杜小雨面前，优雅的脸庞上浮现出几抹温柔之色。
“云汐，你在此，可有中意哪位家族的公子？”
杜小雨如临大敌般躬起身子说道：“回母皇，儿臣其实……已有了心上人。”
风归雪笑睨了她一眼，一双黑亮睿智的眼眸凝聚起趣意：“哦？这你到没与母皇提起过。”
杜小雨见她并没有生气，才放心地说道：“就是上次儿臣向母皇请愿的那人，儿臣甚是倾慕他。”
幸好南月柘不在场，不过让他无端端背了这么一个黑锅，若是让他知晓定又会引起一阵腥风血雨吧。
风归雪脸色微微变了变，方才的温柔之色即刻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取代，声音都变得重了几分：“南月家族的嫡长子南月柘？”
如果非要挑选出一个能够依靠的势力，南月族身为云岚王朝名门势力之一自然是符合条件的，而杜小雨此刻却感受到来自风归雪的惊诧。
像是根本不相信她会和南月柘走到一块，不过那种波动也只有须臾间，便已恢复了平和的神色打量她：“若有南月族助你一臂之力，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片刻后，在风归雪的默许下雅集中的人又恢复了先前那般景象，不过有女帝的存在不少人多少还是有些拘束的。
杜小雨虽然已经向女帝表明了自己的心思，不过陪在女帝身边干站着也说不过去，更何况还有一个媚昭伺候在她左右，让她不得不扎进人堆里与人攀谈。
见到她前来，众人是各有各的状态，有避退的还有刻意朝这边接近几分的，不过都没有表现的太明显。
先前那个邀请她前来的凤逸恰巧就在她所在的亭中，交谈中有一人忽言酒令助兴，便立即获得了大家的赞同。
杜小雨看过一些关于这方面的报道有些了解，酒令就是一种小游戏用来助兴取乐活跃气氛，场中任意一人会被推举为令官，以令官出的题目来做出相关的诗词或是楹联，违者必须将杯中所有酒都饮尽，而这里已然备好了一些上好的美酒和点心供各公子们品用。
“不如就以美人为题作七言，在下不才愿为酒令启首。”
或是颇得人心，又得到了周围人的簇拥，方才提议行酒令的人推辞了一番又道：“美人一曲成千赐，人生岂得长无谓，如今憔悴头成雪，玉人紫绶相辉映。”
算不得什么好诗，不过却也有那么些意境，杜小雨没有出声，而是坐在石凳上吃着点心，心下觉得听听他们吟诗作对倒也有趣。
结果一轮转下来，在亭子里的人都已经作出了一首七言诗，有些人并不擅长吟诗却也能勉强凑几句，也涨了杜小雨不少见识。
又有人忽然提议道：“公主，今日难得一聚，不如公主也作一首助助兴吧。”
杜小雨浅浅饮了一口茶水，嘴角噙着一抹狡黠笑容，然后徐徐道：“我不会作诗。”
她当然不会蠢到在女帝面前露出马脚，风邪灵是不识字的，自然文采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往常兴许杜小雨还有兴趣对上一首。
而她话音刚落，众人又是齐齐的围聚过来，像是不准备放过她一样不停吹捧她，她哪里是什么谦虚。
杜小雨原本浮着一层笑意的脸色僵住，瞧了瞧自己手中的点心，心中极为无奈。风邪灵并不喜爱与人交谈，所以没有多少人知道她是不识字的。
说出去也是个笑话，堂堂公主居然不识字没有半分文采，为了维持自己公主的形象她也断然不能明言自己胸无点墨的事实。
“我确实是不擅长作诗的，不过承蒙诸位追捧，请容我片刻。”
杜小雨踌躇了一会儿，关于美人的诗句她脑袋里倒是有不少，不过词藻华丽优美出口定会惊艳四座那不是她愿意见到的结果，可她也没有作诗的才能随意道出会落人耻笑。
思来想去终于想起了一篇最为合适的诗词，眼眸一亮，宛如一气呵成说道：“漆点双眸鬓绕蝉，长流白雪占胸前。爱将红袖遮娇笑，往往偷开水上莲。”
施肩吾的《观美人》，本就是不出名的七言诗，所以到了这里更不会引起过多的注意，如她所想自己成功解脱了危机，也不敢再多多逗留在亭中，深怕再找上她的麻烦。
怯怯离场，又站回了风归雪的身旁，继续打量着亭子里的情况，各族公子仍在热闹的举行酒令，却也不知那份热闹中有几分是真的。
除去南月族和凤族之外，其他大大小小的家族也在暗自较量着，可以说是针锋相对暗中使绊，根本不可能像表面上这么友善，实际上他们都是竞争对手。
杜小雨发了一会儿呆，才听闻女帝和媚昭正在商量起官位空缺的事情，现下掌管司寇一职的官员告老还乡，司寇的位置就空了下来，此番不仅仅是为了让她挑选中意的人选，女帝也在暗暗考察着这些人，准备从中挑出一位能人来任居司寇一职。
而让杜小雨吃惊的是，连杜小雨都无法对那些人品行性格说出个所以然来，而在女帝的询问下，媚昭却是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其中几个人选的短处。
在媚昭的进言下，加上其当机立断毫不拖泥带水的性格，立即就从中挑出了最合适的人选来，凤族的凤逸，虽涉世未深但较于其他人来说，果敢大胆的性子让女帝很欣赏，所以不出意外司寇的职位就是他的了。
而凤族的人当选司寇，这对凤族来说势必是一个优势，象征着在朝堂中地位更加稳固，且可以做更多对凤族有益的事情。
两人正说的好好的，风归雪蓦地转过头来轻描淡写的问道：“云汐，你觉得此人任居司寇一职可行？”
杜小雨轻咳一声，斟酌了一下才说道：“母皇深谋远虑，儿臣不敢妄加揣度。”
女帝黑亮的眼眸带着笑意，平声说道：“选他不仅是因为他有这个才能，更因为他是凤族的人，在朝堂之中必须稳持两方势力，任何一方独自坐大对皇权来说都是极为威胁的存在，就算你喜爱南月族的嫡长子将他设为帝后，但为了稳固两方必须要提升凤族的势力，母皇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儿臣……儿臣太愚钝，不是很明白……”
杜小雨小声言说道，其实这个道理她怎么会不懂，只是女帝突然为她做起了打算还特地告诉她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让杜小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在来皇宫之前，杜小雨就仔细揣度过风邪灵的性子，对于朝政之事是极为厌烦的，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她不能表现的太英明和太感兴趣。
“无妨，你会慢慢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