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你救过我几次，也知道你在刑天手下身不由己，所以对你的所作所为不曾计较过，可这回，你万万不该对醇凉痛下杀手。”
“天涯——”菁华想要辩解，却被恶狠狠地打断，“别这么叫我，你也配？”司魂眼露凶光，像一匹恶狼，“你和醇凉好歹相伴多年，为何心肠却这般歹毒！今夜我放你一马，从今往后你我两不相欠，你好自为之！”
司魂打算抱着醇凉回无香斋，菁华带着哭腔叫住他：“将军，他把生死簿放在我这了……”菁华放开手，任生死簿飞回司魂身边，这时她又说：“母青蚨血所附之物是他的左手……”
司魂抓住生死簿，冷冷说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么？”
“将军！”菁华彻底哭了出来，“魇是魔界之人，刑天命它令醇凉连生噩梦，于我何干？而今妖界萧瑟，余生的妖也为他所控，我何尝不是无可奈何……”
司魂：“错在你当年不该答应他，一直在他身边助纣为虐，这是我最后一次奉劝你，多余的我不想与你再说了。”
天蒙蒙亮了，菁华六神无主地在河边坐了一夜，身上落得全是雪，身后有一圈脚印，她在白了头的山林里，扎眼的像一滩鲜血。司魂凶狠的话语仍萦绕在耳边，此刻，她宁愿自己是魂飞魄散的那个。
醇凉渐渐恢复了知觉，她睁开眼睛，脑中空白一片，勉强挪动脑袋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在从府的房间里。再一转头，便对上了司魂冰冷的眼睛。
“天涯。”
醇凉浑身轻飘飘的，她低头看心口的位置，里面没有还阳咒，她不知何时返阴了……整个过程司魂都不言不语，醇凉冥冥中觉得自己是不是刚经历过什么事，闭上眼睛想了半天，四妖，双剑，菁华，被自己忽略的发过光的魂玉……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我……没有灰飞烟灭？”
“你倒是想，昨晚险些就如你所愿了。”司魂的语气冷得结冰，只有他自己清楚，倘若昨日他晚去一步，醇凉就化作尘埃消失不见了，幸亏他及时招回她的三魂七魄，又给她念经超度了一夜。醇凉像做错的孩子，还来不及狡辩就被他一连串的质问：“我问你，我用魂玉召唤你，你为何不理？难道我给你魂玉就是为了让我找不到你？你又为何非要和菁华死拼到底，你不会逃么？我今日才发现你是何等的自私。”司魂说完就扭头转向一边。
醇凉刚想说什么，却被司魂点住穴道，“少说废话了，省些精力好好调息。”见醇凉老实了，司魂点开她的穴道，后者乖乖躺在床上不动弹。司魂侧了侧身子，望着窗外一动不动，庭院已是一片白茫茫，把阳关反射进了屋子里。醇凉问：“下雪了？”
“昨晚下的，”司魂说，“昏迷一夜，你错过了初雪。”
醇凉看着他的侧颜，晨光把他的棱角照的分明，忽然有什么东西滑落，在阳光映照下莹莹泛着光。她用手缓缓地把司魂的脸扳过来，司魂并不掩饰，只是满脸的心气高。
他哭了？
发生过那么多事，她是第一次见他哭。醇凉抹掉那滴眼泪，摸到了司魂粗糙的脸庞。“天涯，我真的不曾对不起你……”
司魂把醇凉的手塞回被窝里，脸上的泪仅此一滴。“我多怕你就这么没了。就算是我错了，你也不该拿自己与我赌气。”
“你说什么？”
“跟你对峙的时候，说出的每句话我都在后悔，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不气恼，你总有太多事情瞒着我。”
“你我都是不喜言深的人，我总怕一些事情说出来会让你添忧，毕竟现在时局危急，而我又是那样的命格……”
“别说了。”司魂把被角掖了掖，“你好生恢复着，我出去一下。”
刚走了两步，司魂感到自己体内发生了些变化，回头看去，醇凉苍瘦的手正搭在床边还没收回，她的嘴角隐隐带着笑意，司魂立刻蹙眉，醇凉先他开口：“你的法力都流失到了我身上，我得把它还给你。”
“可你为什么把所有的法力都给了我？”
“我不需要，”醇凉笑着说，“我有你就够了。而今大势紧张，你需要它们。”
司魂摇了摇头，“你仍就那般不识好歹。”
司魂合上房门，有些漫无目的，将手一挥，石桌石凳上的那层雪便散了个干净，司魂慢悠悠走过去坐下，拿出生死簿，朝它盯出了神。龙城轻手轻脚走进染梅院，见房门紧闭，司魂又坐在院中，于是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天涯哥哥，醇姐姐怎么样了？”
“刚刚醒了，应该没什么事，让她静养会儿。”“哦——”龙城点点头。司魂的神情甚是疲惫，“天命不遗余力地几次试图毁灭她，都是因为我，她才天理不容。”龙城怂了怂肩，不知这时说什么才适宜。司魂又问她：“龙城，为什么你当时那么坚定地相信苏子幕？”
“天涯哥哥有没有想过，如果连我们这帮子人都不能够信任了，那世上还剩下多少人值得我们相信？”
司魂听完答案感叹道：“上天给了你隐秘的智慧，是天涯哥哥不及你了，我居然还谎称去找菁华来试探他们，你是大智若愚，而我是小人之心。我该找个时候去给子幕赔个礼。”
“放心吧，他不会生你的气。”看见生死簿，龙城转而问：“天涯哥哥，生死簿现在回来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啊？”
司魂思忖了一会儿，说：“等她再恢复些，而后我就和苏子幕去妖界取刑天之手。”
“天涯哥哥真的下得去手吗？”龙城眨了眨眼睛。
这孩子真是深知他的弱点。“这些年来刑天做下了太多孽，死有余辜，所以眼下已经由不得我忍不忍心了，这件事势在必行。”
“天涯哥哥，我想知道你和刑天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渊源？”
“说起来，刑天本性并非如此。”司魂收好生死簿，在这积雪明媚里跟龙城讲了起来，“他的真身是只火麒，生于既望山，和我一样身处六道之外，是个异数。既望山高耸入云，山下是人家扎住，山顶是常年积雪，山中央则是常青松柏。刑天生性属火，故冰寒克之，且它又畏于凡人，所以隐于松柏林内。可火与木岂能共生，终有一日，它身上的火引燃山林，祸及山下百姓，幸只是烧净了人舍，未伤及人命。刑天的无心之失引起凡人愤恨，倾全村之人上山捕杀它，凡人把它逼到山顶冰雪处，将它浑身都淋上冰水，任其在山顶渐渐冻死。浑身的火焰被浇灭，加之高处风大，使他更加寒冷不堪，刑天垂死之际说，‘我与尔无冤无仇，清风何故助那凡人残杀我’，这话被风带进了我的耳朵里，我见他身上并无什么妖魔之气，于是救下他，教他法术并把他带回天界。犹记刑天刚入仙道之时，也枉天界尽是得道之人，他们却因刑天是异类而予之轻蔑，直到刑天道行渐深，又随我立下无数功德，那些人或敬或畏，才终于肯叫他一声将军。”
龙城：“此时细想温将军那番话，这般看来，刑天生来遭人所厌，也只有天涯哥哥曾待他真心实意，细数他做下的种种，简直是忘恩负义！”
“我倒无颜去细究什么恩义，只是不愿见他沉沦下去。”司魂望着墙外的天，“昔日他听了旁人之语也自觉卑贱，是我告诉他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没成想今日这番话竟诱引他去篡取天帝之位。”
龙城趴在石桌上，“我还以为，天涯哥哥只有我这一个徒弟呢。”语气听起来是风轻云淡，但眼神里有点点失落，她不再像以往那样娇蛮，心里再不高兴也都会收敛。
司魂嘴角一弯，摸了摸龙城的头：“刑天生来身负异能，只因从前无人开化，我不过指点他一下，并不算他的师傅。我的徒弟，永远只有你这个丫头。”龙城听罢暗暗咧嘴一笑，露出上排的牙。司魂许多次说出过要将她逐出师门的气话，龙城也没少说自己再也不认他这个师傅，可反反复复之后，他仍是她永远的师傅，她还是他唯一的徒弟。既生为师徒冤家，便再也容不得他们擅自摆脱彼此了。
一迈进清菊堂，司魂便说：“在下这个时候来，不打扰从掌柜吧？”从人众正执笔作画，闻声抬头看了眼司魂，嘴上招呼道：“大人来了，自己随意坐吧。”从人众不曾停笔，司魂也没找地方坐，而是走过去看他画画，两人站得笔直，闲搭着话：“司魂过来是为了知会从掌柜一声，我们快走了，大约就这几天。”
“各位何时打算好了就自行离开吧，从某也不拿迎来送往的规矩拘着你们，反正你我心知肚明。”从人众示意他用桌角的茶。
“是，多日以来麻烦府上了，司魂在这里谢过从掌柜。”
“司魂大人莫使那些多余的客套，”从人众沾了沾墨，“从某不喜交人，难得有群鬼神为友，他日若想再来，从某随时恭迎。”
“那便有缘再会了。其实我早早过来知会一声，是怕从掌柜错过道别。”司魂看着从人众笔下未画完的画说。从人众看看他，又看看画了一半的画，明白司魂所说何意，正好他也画累了，于是撂下笔说：“大人周到，从某感念。”擦了擦手，拿起随身不离的折扇，从人众又说：“听闻前些时候大人与顾姑娘生了些嫌隙。”
司魂：“从掌柜听谁说的？”
两人坐在椅子上，从人众边给他倒茶边说：“我若说是龙姑娘给我讲的，大人不会怪罪她吧。”
司魂接过茶，“岂会，我不过随口一问，从掌柜是自己人，犯不上相瞒。”
“大人呐，惜取眼前人。”杯盖与杯口不断磨出声响，从人众却迟迟不喝进嘴里，“从某如今上无父母，下无子孙，旁无发妻，远无挚友，纵然掌管着这偌大的无香斋，也仍是孤家寡人一个，偏偏还得活到百岁方能寿终，至此而深感身边人何其珍贵，大人可别落得与从某一般境地的时候才追悔莫及。”话完，从人众才把茶送进嘴里。
“本以为从掌柜是清静自在，原来也觉孤寂。”
“身边没有交浅之人，这叫清静自在；身边没有交心之人，这就叫冷清孤寂，二者皆在这漫漫时日里。对从某而言，身边之人——宁缺、毋滥。”
“从掌柜看得对。”司魂说，“在下都忍不住想给从掌柜的命簿上添几笔了。”
从人众笑笑：“承蒙大人有心成全，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