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蔫是出名的老实人，十个碌碡轧不出个屁来。老实人遭欺，一般时候吃点哑巴亏，老蔫也就忍了，没想到这回老蔫却翻了脸，还闹了惊天动地一场风波。
起因是一头猪。那天王老蔫发现一头大肥猪跑到他家地里吃青苗，他捡块土坷拉要把猪给赶回去，走了不远，正碰上村长老婆过来找猪。没等老蔫张嘴，村长老婆先咬一口，说老蔫打坏了她家的猪。老蔫说猪吃了苗，我要把它赶回去，一块小土坷拉哪能打坏了。村长老婆不听老蔫解释，一口咬定猪受了内伤，掉膘了，要老蔫赔。老蔫给逼急了说了句话：“你、你咋这么……这人得讲理吧？”
村长老婆嘴要撇到耳根子上去：“讲理？跟别人讲理，跟你这样没长卵子的讲什么理？”
这句话可把老蔫说得脸上挂不住了，他酱紫着脸呼哧了半晌，忽然憋出一句：“谁说我没长卵子？你来看看，我长没长卵子？”
村长老婆没料到老蔫敢跟她顶嘴，还会说出这样的粗话，她立时恼羞成怒地尖叫起来：“来人呀，老蔫耍流氓，要让我看卵子……”
村长等人闻声跑来，村长老婆越发叫得欢，好像老蔫已把她咋着了一般。村长大怒：“真是蔫蔫萝卜辣死人，王老蔫赶情一肚子花花肠子，来呀，把他的裤子扒了，咱们就看看他有多大的卵子！”
村长的几个亲信立时抱住王老蔫。老蔫拼命挣扎，杀猪一样嚎嚷，连叫扒不得扒不得。可最终老蔫的裤子还是扒下来了，在男女村民的哄笑声中，王老蔫死死闭上了眼睛。
王老蔫是哭着被人抬回去的。老实人最要脸，被人当众扒了裤子看了卵子，老蔫觉得没脸见人了，上吊的心情都有。老婆劝他：“一个爷们家，看了就看了吧，寒碜不到哪去！”
老蔫还是病倒了，好几天不敢出来见人。可老蔫又是个闲不住的人，几天没下地，头上都快憋出犄角来了。这天他硬着头皮走出来，紧躲慢躲，还是碰上了一群老娘们儿。老蔫没抬头，也知她们对他指指点点，他慌忙闪进了小胡同。谁知迎面又来了一帮孩崽子，老远就冲老蔫叫起来：“没卵子、没卵子、没卵子……”
王老蔫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他也是人，现在却叫人作践得不像人样，他要去讨个说法、寻个公道。
王老蔫头一回扔下活计跑到了乡里。乡长见他一脸冤仇，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待到听完他的申诉，乡长又好气又好笑地训斥道：“我正事还管不过来呢，哪有工夫管你们的卵事！”说完甩袖子出去了。
王老蔫没告出个甜酸，灰溜溜回了村，没过家门先被村长截住，村长得意洋洋地问：“嗬，真没看出来你个王老蔫还会告状啊！怎么样，没告赢吧？告诉你，甭说扒了你的裤子，看了你的了卵子，就是劁了你骟了你，你也干没辙！”
一句话，把本来已经打算忍气吞声的王老蔫的火又将了上来，他站在当街发誓：“告不出头绪，我不活这个人，我、我一头撞死！”
村长说：“别撞死，割了卵子就行！”
王老蔫二次告状没到乡，直接去了县里。去了老蔫找了几次才见到了县长，县长一听说告状就让他找法院。老蔫找到法院一听说打官司还要花钱，就又跑回了县政府，说他谁也不找，就靠政府了。县长秘书就把老蔫领到信访局，叫有啥事跟他们说。
接待王老蔫的是位戴眼镜的老干部，他和蔼可亲耐心细致地听完了老蔫的申诉，还做了记录，然后叫老蔫回去等着，很快就会派人解决。老蔫相信政府的话，高高兴兴回去了。老蔫等了几天没来人，又等了几天，还是没音讯，一直等了一个来月也没动静。老蔫又跑到县里，这回他摸着了门道，直接找到信访局，指名找那位老干部。可这回接待老蔫的是位年轻姑娘，她说老干部已经退休了，有什么事跟她说。老蔫抹不开跟人家姑娘说那桩子事，姑娘就开导他，说你不说出啥事，我们怎么能帮你解决呢。老蔫一听有理，就厚着脸皮低着头咕哝句卵子被人看了，话刚出口姑娘就变了脸，厉声把老蔫赶了出去，还说他有精神病。
老蔫不知怎么办好，这时一个上访的就问起他为啥事来的，老蔫如实跟他说了，那汉子吵哄说：“哎呀，这可是侵犯人权呀，这么大事县里都不管，真是一帮腐败分子！这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县里不管咱就往上告，市里不行咱上省，省里不行咱上中央！走，我跟你一起去伸张正义！”老蔫被他撺掇得热血沸腾，也不再缩头孱脑了，和那个叫刘民的汉子坐上车就奔了市里。
市里还不如县里，不光根本见不着市长副市长的面，连信访局也不搭理他们，只让他们回县里解决。这时老蔫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他就想再回去找县。那刘民紧着打拨拦：“好马不吃回头草，现在回去更没人管了，咱这会儿也甭上省城了，咱直接上京城告御状——没钱不要紧，我有的是办法！”王老蔫到这时也是骑虎难下，他晕晕乎乎跟着刘民又上了进京的火车。老蔫按刘民的主意，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买了两张最近的票，上车后刘民去找列车长，也不知他是怎么白话的，回来居然被安排到了卧铺车厢，还免费提供一日三餐。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终于到了北京，下了车王老蔫就转了向迷了头，不知该向哪里去。那刘民倒像回家一样领着老蔫去找国务院，进不去门就等着，在门外拦下了一位看样子像大领导的车，老蔫只当人家管着全国的事，更不会把他个平头百姓当回事，没想到人家没架子，听了老蔫的申诉也很重视，当即给省里打了电话，并安排老蔫刘民住下。第二天，省里就来人把老蔫刘民接了回去，然后又给市里打电话。市里很快又把他俩接回去，紧接着又给县里打电话。县里有关领导被市领导批评了一顿，还当场下了立即解决的保证，然后把老蔫刘民又接到了县里。到了县里刘民就被家人接回去了，到这时老蔫才知道刘民是个精神病人。不过他还是暗暗感激刘民，没有刘民自己的事也许出不了头。
县领导把乡长叫来暴训一顿，说这么点事你都调解不好，生让他捅到北京城去，你等着下台吧！乡长连连保证，说这事回去就解决，否则他马上辞职。乡长带老蔫回到乡里后，把村长叫来臭骂了一顿，还要撤他的职。村长不服，说自己是村民选上来的，别人无权撤。乡长拍着桌子叫喊，要告村长侵犯人权。村长嘴上硬，心里其实早草鸡了，很快就服软认错给老蔫陪了不是。
村长说：“老蔫你说你，咱俩光屁股长大的兄弟，这四五十年了谁不知道谁呀，看看卵子有什么要紧的，咱们小时还比过呢，逗着玩的事儿，你咋就闹到中央国务院去了——你也真行，木头眼镜，我还真没看透你——别生气了，回头我摆几桌子给你接风，也就得了。”
老蔫不说话。
村长又认包赔他的损失，外带多给他一千块。老蔫还是不言声。
村长火了，啪地一拍桌子：“老蔫你想咋的？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真想把我送到大牢里头才甘心呀？”
老蔫摇摇头，低声又挺坚决地说了句：“我就想找回我这张老脸！”
老蔫跟着村长回了村，到村头不少人围上来，村长咬咬牙，红着老脸对众人说：“我当着村干部，却不注意学习法律，扒了王老蔫的裤子，侵犯了人权，丢了他的脸，我现在给他承认错误，给他老婆我弟妹承认错误！常言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今天也当着大伙的面让老蔫扒回裤子，亮回卵子！”说完又冲老蔫道，“来吧老蔫，动手，没啥大不了的！”
王老蔫呆愣片刻，真的上前动起手来——不过他没有扒村长的裤子，而是抱起村长那穿开裆裤的小孙子，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小鸡鸡，然后长长舒了口气，对大伙说：“行了，没事了，该干啥干啥去吧！”
§§第四辑 热炕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