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书橱时,看到了那本《心与海的约会》。那是一本苏浙沪中学生作文选。翻看此书,我眼前又浮现出无数篇学生佳作。
二十六七年前,我给学生布置了一篇题为《XX,我对你说》的作文。我说,题目中的“XX”,可以是“爸爸”,可以是“妈妈”,也可以是“同学”,总之,是一个人就行。作文收上来时,却很意外地发现有一位姓梅的同学写了一篇《老师,我对你说》,而这个老师,指的就是我!文章大意是:你平时对学生不是不好,但是,有时批评人却太爱用讽刺口气,你可能自以为是幽默,而我们的自尊心却大受伤害了……学生居然利用我布置的作文来批评我!但文章有举例,有说理,写得很是情真意切,我读下去,不但没生气,反而深有愧意。第二天,我在课堂上当众读了梅同学的这篇文章,并且表示,我会努力改掉自己的毛病。
我想,梅同学这次作文比平时好得多,为什么?一定是因为他写的是心里想说的话,内容实、感情真。这话憋在他心里久了,现在有了说出来的机会,就像开了闸门的水,倾泻而出了。后来看到不少学生的好作文,都证明了这一点:凡感情真实的,就容易写好。比如,有一次一位“慢班”同学发表在班级黑板报上的一篇抨击学校分快慢班做法的文章也非常精彩,因为他真心地认为自己并不比快班同学差,如此分快慢班,不服气!可惜的是,我没从黑板上把它抄录下来。
20世纪90年代初,班里的冯同学写了一篇《金色骑士烦恼曲》的文章。她把近视眼患者的种种麻烦事,叙写得淋漓尽致。然后她慨叹,“这戴眼镜的苦恼,局外人可曾知晓?”她又衷心地祝愿,“唯愿天下眼镜店‘门前冷落车马稀’”。这感受,这心情,写得实在太好了。我推荐这篇文章参加苏浙沪三省的征文比赛,后来,文章获奖,并被编在这本书名为《心与海的约会》的优秀作文选中。书拿来后,不但冯同学非常高兴,我也一样欢欣。
受这事启发,此后我就经常向报刊推荐学生的好文章。1996届贺同学的《一个姐姐的故事》写了她妈妈关爱弟弟的不凡经历;1999届郑同学的《希望》,写了舅舅尝试科学种地的故事;2000届陈同学的《用创新去迎接新的历史》,写了对新世纪的期盼;2003届康同学的《我常在梦中见你》写了对祖国宝岛台湾的神往;2006届黄同学的《“麦莎”之后的感动》写了村里人朴实顽强的抗台救灾精神;2008届徐同学的《奶奶家的大灶》写了故乡的变迁……这些佳作,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它们一篇一篇地变成了铅字,我又一篇一篇地从报刊上复印下来,贴成一式两份的剪报本,并把这剪报本起名为《桃李》。有意思的是,有的学生还把毕业后自己写的文章寄给我,更有学生把她的学生的作品也拿来给我。于是,我的《桃李》更芬芳了!
但是,还是有遗珠之憾。比如1999届的何同学按上一年高考作文题写的一篇文章《战胜脆弱》,写了她这样一个才十七八岁的女孩,在父母外出工作的情况下,又要照顾好读初中的弟弟,安排好姐弟俩每天的生活,又要抓好自己的学习,始终让成绩名列前茅。清早叫醒弟弟,傍晚徘徊菜场,冰天雪地时,先想着为弟弟保暖,惊雷霹雳时,抱住弟弟互相壮胆——我们可以想象,整整一年,要做到这一切,是多么不容易!她用几个实例,写出了克服重重困难中的酸甜苦辣。因为都是她亲身经历的事情,既细致具体,又情真意切,所以我读着读着几次落泪。但是,这样的好文章,当时因为被好几位朋友借阅,转来转去,终至于找不到,没能编进《桃李》之中。
退休了,我把一份《桃李》送给了学校,另一份自己好好珍藏起来。可是前些日子,我又拿出《桃李》来时,发现它已经开始发黄变脆了。是啊,这其中最早的文章,距今已经快二十年了,这些普通的纸,是不可能长期保存的。它是不是在某一天会完全朽坏呢?那天,我忽然想到了电脑。对,如果我把这些文章都打成电子稿,那就比较容易保存了。我试着把这些我保存的学生作品找出来,居然有近两百篇。我把它们按不同内容分了一下类,编成五辑,分别用毛泽东诗词中的词句命名为《人间正道》《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山花烂漫》《诗人兴会》。《人间正道》写的是人性的美好,《指点江山》记述了山水的秀丽,《激扬文字》是学生对世事和别人作品的议论,《山花烂漫》集中了学生写的小小说,而《诗人兴会》则是学生诗作的合编。
我一篇篇地在电脑里输入这些文章。文字出现在屏幕上,学生当年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现在,我老了,他们都长大了,长得很好很好。你看,梅同学当了机关干部,贺同学成了一名律师,郑同学站在了大学讲坛,康同学把自己的诗情献给了少年儿童,徐同学豪情满怀地进了电厂,顾同学的农庄果甜花香……如果他们有机会看到我的这部电子书,一定也会十分亲切的吧。
我想,把这些文章都输入完后,该给这部电子书起个什么芳名呢?我想啊想啊,这么多的文章,正是成百上千学生的情感之海,而我的心,至今仍与这片海连在一起。对,书名就是《心与海的约会》吧。等我把这书编好了,常读此书,我的心就可以随时与学生的情感之海交流,我和学生们可以随时约会,那将是一个多么开心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