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第一天,我开了四个小时的车,从一步一停的拥挤街区到畅通无阻的环岛大道,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到广袤无垠的草田树海,从心花怒放到心烦意乱。
我的脖子和手腕开始酸痛难忍,于是我在一个名叫“水上风暴”的游乐园门前停下车。这个游乐园看上去破败不堪,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大门被四条生锈的铁链牢牢锁住。看来这里已经被荒废很久了,我看到门卫室窗户上张贴着售票信息和游园注意事项,上面显示的日期是2012年。透过窗户,我看到门卫室的一角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子,桌子上面胡乱堆放着很多个颜色的塑料袋和饮料瓶。有些塑料袋敞开着,里面什么都没有,有些塑料袋的袋口被紧紧扎起来了,看上去鼓鼓的,里面好像塞满了东西。几个没瓶盖的空塑料瓶横七竖八的倒在桌上,还有两三个塑料瓶里面装着浑浊的不明液体。
我抬起脚,向里面张望,房间里脏乱不堪。我看到靠近窗前的地面上蜷曲着一个穿着棉袄棉裤的老头,他的衣服像爆米花一样裂开。这个老头正抬头盯着我,两个黑洞洞的眼睛藏在鸡窝般脏乱的头发下面,他的眼神是在提醒我,这是我的家!
我赶紧滚爬上车,拨通家里的电话,在反复确认我的父亲并没有离家出走之后,我才松了一口气。从后视镜里我看到游乐园里那个破败的激流勇进塔,很像是一个张大嘴巴伸长舌头的食人怪兽。
一个小时以后,我来到车载导航显示的最终目的地,一大片望不到边的有成群候鸟驻足的滩涂。我在这座城市生活快十年了,竟然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神奇壮观的地方。但我今天是要去拜访老同学,我的目的地应该是一个名叫走马塘的小村庄。
我拨打了很多次成烨的电话,但是一直没人接听,短暂停留之后,我决定继续前进。昨天在电话里,成烨说他的方位在整座岛的最东边,那么我继续向东应该不会错。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快十年没有见面了,见面第一句话应该说些什么呢,成烨有没有大变样呢,听说他也还没有结婚。
又过了半个小时,我还是打不通成烨的电话,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耐心做任何思考,整个人被各种消极情绪团团围住。就在手机快要被砸烂的最后一刻,我终于看到了一个村庄,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我来到了成烨的农场。
我刚关好车门,就被一双粗壮有力的臂膀猛地抱住,我很想知道我左手的手腕是不是断了。就在这个男人猛地抱紧我的时候,我正在甩我的手腕,于是我听到了一个极干脆的很像咬一口薯片发出的声音。因为长期写作,我患有腕管综合症,刚才开了很长时间的车,又发作了。这个男人非常高,我贴在他的胸口,我听到了强健的心跳,我闻到了阳光、土地还有柴油的味道。
“你好,我的青春。”他说。成烨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新生报到的日子。这样算来,我们真的是相识了十几年的见证过彼此青春的老同学,虽然很有可能从未说过一句话。
成烨的热情让我吃惊,不过很快就松了一口气,毕竟对于采访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这个男人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挺拔而完美的鼻子,胡子估计两天没有刮了。他向我微笑,露出迷人的牙齿。
我刚要开口说话,他突然就走了,说要去处理什么紧急问题。他穿着一件宽大的印着卡通米老鼠的白底T恤,淡蓝色牛仔裤的两个裤角都磨破了。他边走边回过头向我承诺,晚上回来会接受我的采访,在此之前,我可以和莉莉一起铲掉那些番茄藤架,那会对我的写作非常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