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宽敞的农家院里，玉米楼子下面的空地上堆了成山的玉米棒。彭母坐在那里一筐筐地装着玉米，彭景江的媳妇儿伊翠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站在玉米楼子上，接过彭父递上来的玉米筐往里面倒。在递给公公空筐时，伊翠说：“爹，景江和那个叫什么祁丹的女人在一起开公司，他们不会有事吧？”
彭父瞪了儿媳妇一眼，说：“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搭伙挣钱嘛，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不好那个，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全心全意地侍弄好家和孩子就行了。”
伊翠又接过一筐玉米说：“行，我听爹的。其实我不是小心眼，只要他能给家里多挣钱，跟我和孩子不分心，就是和那个女的有点那个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要是和我有外心，想抛弃我，您老可得给我做主哇！”
彭父接过空筐往地上一摔，说：“说啥呢！只要你不没事找事地乱猜忌、瞎胡闹，就肯定没事。行了，等他回来我给他提个醒，省得你疑神疑鬼的。”
彭母嘟囔一句：“有话就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摔摔打打的。”
彭父没好气地说：“你们女的就是事多，什么事都爱往歪了想，真是吃饱了撑的！”
伊翠见目的达到了，就小声地说：“爹，话说开了就行了，我们不乱想了。对了，您老跟景江说时，千万别说是我让说的，要不他又该给我甩脸子，不搭理我了。”
彭父不耐烦地说：“我知道怎么说，你别见风就是雨的就行了，快干活吧。”
一阵紧锣密鼓的筹备，坐落在丰满区的踏梦地毯有限公司顺利投产，并生产出第一批合格产品。地垫投放市场后，顾客的反响还算不错。接着又参加了一系列小型日用产品展销会，客户的订单逐步增多。但因公司处于初创时期，规模小，利润薄，尤其是新产品打入市场还得有一个过程，因此也只能试探着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地去摸索。无法引领市场潮流，也就无法做大做强。为此，不甘沉寂的彭景江总想扩大生产规模，但基于公司的第一笔利润是为了偿还村民的五十万租地款，祁丹没有同意，彭景江也只好暂时放弃投入扩张的想法，但在蛰伏中并没有放弃寻找追求利润最大化的机会。
年底结算，公司的利润除了留够员工工资及原材料采购等款项，把能提出来的钱都提出来，刚好凑够五十万。彭景江和祁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在约定的腊月十五那天，彭景江、祁丹及李乡长一同把承诺的补偿款送到了村委会。孟支书用大喇叭把村民们喊来，村民们奔走相告地涌到大队部，个个激动万分，纷纷要拉着彭景江、祁丹到自己家喝酒。彭景江、祁丹谢绝了村民们的好客，说有事必须得走，以后有机会还来。村民们浩浩荡荡地把他们送出村口，这个说：“彭老板是个讲究的人，不让我们老百姓吃亏！”那个说：“这次没成，以后彭老板再找我们，我们还跟着彭老板干！”彭景江、祁丹笑着应承着，与村民们挥手告别。
开车驶出了村子，彭景江难掩心中的轻松，他吹着口哨，按着喇叭，任由吉普车在乡路上欢快地颠簸。兴到浓处，他突然喊了一嗓子：“呀啊！我终于卸下了压在心底的良心债，可以挺直腰杆做人啦！爽！”本以为能得到祁丹的回应，却没有听到一丝动静。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座上的祁丹，只见她闭目仰靠在座位上，似乎有些心事重重，就放慢了车速，小心地问：“祁总，祁姐，哪里不舒服吗？”
祁丹微微睁开眼，指了指心口，说：“是这里有些压抑，年关到了，乡亲们都喜气洋洋，而我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不知二老……唉！”
彭景江缄口了。当初祁丹把她要辞职下海的想法告诉父母时，二老是坚决反对。而她没有听取二老的意见，还是背着二老擅自办了离职手续，让二老很伤心。她总想着过后与二老把事情解释清楚，可几次去二老家都吃了闭门羹。这些都是他过后才从祁丹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的。当时他并没有觉得这事儿有多大，祁丹也说可能是老人一时转不过弯，过一阵也许就好了。现在看来还真挺让人揪心的，还真得年前把这事解决好。想到这儿，彭景江试探着问祁丹：“要不，我现在陪你一同去二老家？”
祁丹摇摇头说：“他们的脾气我知道，他们是不希望让外人知道或介入家事的，那样，弄不好还会使事态更加激化，还是我想办法慢慢来吧。”
“那我送你回家吧。”车已驶入市区大道，彭景江征求祁丹的意见。
祁丹往车窗外望了望，说：“不用了，前面不远是一家超市，你把我放到那里，老爷子一直想要一个按摩垫，我去那里看看，然后我坐公交车直接回家。”
放下祁丹，彭景江没有回家，而是从钱夹里拿出一张卡，然后打舵拐入立交桥，在老城的一处小区边停下，进入一家银行，他要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彭景江两手托着四箱水果，轻车熟路地来到三楼，用腿抵墙撑住水果箱，气喘吁吁地敲门。祁母打开门，彭景江搬起水果箱就往里进。吓得祁母“哎哎”喊着拦住他，“你是谁呀？”
彭景江转了一圈，把水果箱放到墙角，抬起身，“嘿嘿”一笑：“大娘，是我。我是代表公司来看看你们二老，看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
这时，在厅里条桌上写字的祁父放下笔过来，认出彭景江，立刻热情地打招呼：“哎呀，彭总来了，快快，屋里坐，屋里坐！”说着，就到鞋架里找拖鞋。
彭景江连忙拦住祁父：“大爷您别忙活，我自己来，自己来。”
祁母拿来毛巾给彭景江掸去身上的浮土，说：“那箱子挡住了脸，我当是谁呢。嗐，来就来呗，还一下子买这么多水果，看把你累的。”
彭景江穿上拖鞋，搀着祁父踱进厅里。祁父拍着彭景江的手说：“你可有日子没来了，我和你大娘常念叨你。”
“最近总出差在外，没能及时来看望二老，二老身体还好吧？司机小张没耽误给你们灌煤气罐吧？”彭景江在沙发上坐下。
祁母边沏茶倒水边说：“我们知道你忙，管着一个大公司，整天操心费力的，多不容易，还总惦念着我们，小张那小伙挺好的，定期来，一点儿也不耽误事。我和你大爷都挺好的，谢谢你啦啊！”
彭景江接过茶水，说：“大娘，别忙活了，坐这儿，一块说说话。”
祁父回到桌前，拿起毛笔说：“彭老板，你们先聊着，我把这个字写完。”
彭景江嘴里“您忙您忙”地说着，眼睛扫视着房间，在寻找着切入正题的话题。屋子很干净，电视开着，在演着一个挺流行的电视剧，沙发的扶手上放着正在织着的毛衣。从墙上遒劲有力的字幅，看到条桌上字迹未干的宣纸，彭景江一下子找到了话题，他起身来到条桌边，欣赏着说：“大爷的字有体，有力度，这墙上的字都是您写的吧？”
见有人说自己的字，祁父有些沾沾自喜，立即接上话：“怎么，彭总也喜欢书法？”
“不不不，我是一个粗人，哪能有这高雅的细胞，只是佩服有学问的人。不过，我虽外行，也能看出好坏的差距来，一撘眼，就能看出您老的功夫不一般！”彭景江啧啧地赞赏着。
“您过奖了。退休没什么事干，就学着写几个字，这也有一些年头了。这不，市里要进行书画展，也给了我邀请，我也就打算准备几幅凑凑热闹。”这是祁父喜欢的话题，一说起来，他就兴奋异常。
祁母把茶水端过来，递给彭景江，笑着对老伴打趣说：“一说你好，尾巴就翘上去了，练了这么多年，我也没看出练出什么名堂，你去参展，我看也只能是凑凑热闹。”
“你你，你怎这样说话呢？分明是在打消我的积极性嘛，要照你这么说，这参展我是不应该去呗。”祁父极力维护着自己的尊严，有些气呼呼地说。
“我是客观评价，您呢，功夫不到，还得继续努力！”祁母也针锋相对地不肯相让。
“你，你这是诚心……诚心让外人看我的笑话！”祁父有些挂不住脸了。
彭景江瞅准机会打圆场：“大爷您误会了，大娘是在激励您，为的是让您更上一层楼。要我看，您的字可登大雅之堂，只要有机会，一定能露脸的。我先有个请求，不知您能不能答应？”
“你说，我能做到的没问题。”祁父的态度有了缓解。
“是这样，我和祁丹总经理的办公室正面墙上都缺一幅励志思悟的字，您给我们题上怎样？还有会议室，也给我们写几幅条幅。”
一提到祁丹，祁母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想说什么，看了看祁父，把话又咽了回去。
祁父没有看出眉眼高低，有些喜出望外地说：“我的字，行吗？”
彭景江趁热打铁：“行！当然行了！您的字绝对上品，说不定以后您老名声大了，这字成了抢手货，我还就发了呢！”
“行！我现在就写。”祁父说着就挽起袖子，挪开压板，把原来的宣纸抽出来放到一边，重新摊开新宣纸。
彭景江笑着拦住祁父：“您老先不要忙着写，您老先琢磨琢磨内容，等过年时我和祁丹来给二老拜年，那时再给我。”
“啊，那样啊。”再提到祁丹，祁父有些不自然，他端起茶喝着不再言语。祁母拿起彭景江的茶杯，“茶凉了，我再给你换换”。
“不用了，大娘。来，咱们坐下说话。”彭景江把二老安顿在沙发上，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纸包，说：“我这次来是带有使命的，公司有个重要客户，祁总接待，脱不开身，我就代表了。这是我们公司给二老的孝敬金，两万元。今年我们公司刚刚起步，初见效益，这其中离不开二老对祁总的理解和支持，为我们排解了后顾之忧，我们公司感谢你们，请收下。”
两位老人愣住了。祁母醒悟过来，赶紧说：“别别，这么多钱，我们可不敢收！”祁父也接上说：“是啊，你把这钱拿回去，到时候祁丹会说我们的。”
彭景江把钱放到祁母手上，说：“您放心收下，这钱祁总知道，是她让我送来的。敬老是我们公司的宗旨之一，公司董事会成员都有这笔孝敬金。你们辛苦一辈子了，用这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办自己想办的事，也是我们晚辈最为高兴的心愿。”
“这，这是真的吗？”祁母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真的，等忙完了这一阵，过年时，我和祁总一起来给二老拜年！”
“行，说好了，一定来，到时候得在这儿吃饭。”祁父拉着彭景江的手一个劲儿地拍着。
“彭景江回握着祁父的手，说：“一言为定，您老还得费心，到时候我还要取字呢。”
“没问题，我一定拿出我最好的水平，让来你们公司的人都见识见识。哈哈哈！”祁父爽朗地笑了起来。
祁母把钱放在胸口，流出了眼泪。
彭景江办公室。彭景江正与负责采购的副总林冠群商量进货付款事宜，祁丹进来，林冠群见状，简单汇报几句，与彭景江达成共识后离去。彭景江觉出祁丹情绪不对，就笑着让祁丹坐下，陪着小心问：“祁总今天好像不太高兴，是不是我有哪点做得不周到啊？”
祁丹坐下，态度冷冷地说：“不是不周到，而是太周到了！”
“这话怎讲？”彭景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祁丹叹口气，说：“你呀，让我咋说你呢。昨天，我妈妈主动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备好了过节的东西，让我们一家人去她那过节，还特别强调要你也去。欣慰之余，我还挺内疚的，终究是近日没有去看望他们，工作忙只是借口，心里还是怵他们的闭门羹。本想利用春节和睦的气氛把彼此心中的疙瘩化解开，没想到他们却走在了我的前头。不管怎么说，这是好的现象，我压抑的心也可以释怀了。接着她就说起二万元孝敬金的事，我才知道你瞒着我把你名下的分红奖金都给了他们。”
彭景江一听这事，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呵呵一笑，说：“嗨，我还以为哪件事做错了呢，这事是事出有因，我只不过是为了公司的发展大局，做了我应该做的事而已。”彭景江好像突然想起，心情紧张地补充说：“你不会把话说漏，再把那钱要回来吧？”
祁丹瞪了彭景江一眼，说：“我还不至于那么没有头脑，把好事变成坏事吧。我只能顺着你的思路说，告诉他们，私企现在也是国家扶持的企业，发展的也很稳定，这只是开始，以后会发展得更好，敬老的钱还会更多，让他们也提高点生活质量，为了晚年生活更幸福一些，该花就花，不要舍不得，这么说对吧？”
“对对对，你说得太好啦！看来这有文化和没文化的人真是不一样，你就是比我站得高，看得远，说出的话有水平。”彭景江嬉皮笑脸地打趣说。
祁丹瞪了他一眼，绷着严肃的表情说：“别嘻嘻哈哈的，我跟你说正经事呢！如果你代表的是公司的话，这事你是不是应该同我商量一下，再说这钱也应该我出哇。”
“我同你商量，你会同意吗？再说，我也只是想弥补一下我对你的歉疚，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想当初，在我最危难的时候，你也没同我商量，拿出家里的所有积蓄，使我渡过难关。为了实现我的愿望，你又不顾父母反对，辞去公职，与我同甘共苦，难道我就不应该做点什么吗？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接受我的心意，这样我才能安心地工作。其实，我心里真的很感激你，能为你做事，我心里高兴啊！”说到动情处，彭景江的声音有些哽咽。
“是啊，你是安心了，可我呢？你有没有想到我的感受啊？”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波涌，祁丹随手拿起桌上的水杯，一口气喝干了。
“哎哎，你也不怕我有毛病传染你。”彭景江用玩笑的口吻调节气氛。
祁丹也觉得有些失态，就借坡下驴地说：“咱们的命运都拴在一起了，真有相同的毛病也无妨。说正经的，你把钱都给了我父母，你家里的人怎办？”
“这你放心，钱和年货我都安排好了。他们在乌拉屯里生活得很好，我已经有了一个不远的未来计划，那就是等公司发展好了，我就在适当的时候在市里买套房子，把他们都接过来。女儿也该上小学了，让她在城里接受正规化的教育，按你说的，为以后出国学习打基础。二老也辛苦了一辈子，让他们也能在晚年里享享清福。如果你要有过意不去的地方，那就把你的智慧和能力都调动出来，帮我早日实现这一愿望，好吧。”
这时，秘书杨柳敲门进屋，说预约的客户来了，已安排在会客室。彭景江站起身对祁丹说：“差点忘了，这是蛟河来的客户，特别豪爽，一会儿饭桌上你得挺身而出，把他们拿下！走，先会会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