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繁华落尽,空余几缕萧瑟。红桑园虽未因那场刺杀受累,却也因为望穿身死,那曲月别无人可与秋水配演,客人竟散了一半。
班主与师娘皆唉声叹气,秋水拽着身上的长袍想着那个一生都在保护她的哥哥。却突闻锣鼓声起,分明是雨别的曲调。
帘后出来一人,宽大的戏袍穿在身上不显累赘,还有着几分飒爽英姿。油彩盖不住那熟悉的眉目,秋水看着他缓步走来,张喉唱起。“天下事少汝一人又何妨?妾心只一人,君心何思量?愿与天下相较量,孰轻重,谁短长?”
暮朝南配合转身,背影寂寥又坚定,马蹄声起,英雄一去不回头。
四面鼓角声震天;残阳征帆促胆顫,聒碎乡心醉烽烟。
“与夫人一别音讯全然中断,悔不曾留只语片言。身是将天下事岂能不管?愿夫人心宽休怨。天气萧寒烟泛;不知妻罗账是暖是寒?谁能解相思生死难断!”英雄亦相思,佳人何在?只盼早归与卿白头。
一场悲切月别歌尽,班主师娘皆无言。师娘瞪大眼睛,几步跨上台。“好小子,还说不会唱戏,这比望穿还唱得好,呃,不是。”她似是意识到说错了话,顿时停下。
秋水转身下台,暮朝南急忙拉住她的手。“秋水,望穿那日曾与我说你的幸福只有我能给,所以他救了我。”
秋水回首,暮朝南唇动了动,却再也没说什么。
暮朝南,那句话就那么难说出来吗?
天阶夜色凉如水,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滴答滴答”一直未曾停歇。秋水燃起烛火,推开窗,抱着膝盖坐在床沿。
几番思绪沉落,她兀的披了件衣提了灯笼走了出去,长廊幽深,她静候在那里,等着那个人。
轻巧的脚步响起,黑暗处徐徐现出一人,见到秋水顿时惊讶。两人相对而立,夜晚的风薄凉。
“我只说一句。”秋水打破沉静,她仔细观摩那人的眉目,雨瞬间下大,闪电划过夜空,将那人的面孔照得明亮。
“妾与天下相较量,孰轻重?”
暮朝南嘴角泛起了笑。答非所问:“我记得我初见你时,你在戏台上表演。一颦一笑一回眸,那般让人惊艳,却也那般让人心疼。你的一个眼神,便让我入了这场名为秋水的戏。”
他顿下,复又答:“秋水,你可知我为何叫朝南,燕国处南,我母亲至死时都依旧望着南方,死不瞑目。”
秋水侧开身,静默的看着他从身旁而过,那个每日嘻笑,想尽办法逗她开心的男子,逐步踏入雨幕,滂沱大雨覆没他的身影。
她一动不动,看着他未曾回头。
世上最远的距离有多远?怕是人最多答的便是阴阳相隔。
秋水现在却觉得一城头一城下便是她已不能承受的最远距离
“此人半夜闯入皇宫欲刺杀皇上,皇上盛怒,特将此人尸体挂于城头,以儆效尤。”
望穿死时她还能哭出来,此时她却不知哭为何物,只会抬着头仰望那个血迹斑斑的尸体,心像是空了。那么近那么远,伸手触不到。
朝南朝南,你终是朝着你的南方,一腔孤勇,单枪匹马闯过去。却在原地留了她,输得一败涂地。
既入了她的心,为何不留下他的情。
受着刺骨的风,秋水立在城下,看着城中喧嚣繁杂的闹市,从青天白日到华灯初上,灯火通明。后月淡星疏,灯残人倦。
笔尖描眉,眉目艳丽。她抚摸这张越发陌生的真实的脸,眼神空洞似没了灵魂。
“秋水,那张戏子的脸带久了就摘不下来了。”
谁人话语在耳侧。她起身赤脚前行,红衣逶迤,瑰丽莫名。
戏台空荡,她踏上这一方小小戏台,白皙的小脚踏在木板之上,衣袖舞动,袅娜多姿。
“地邪天哪!怎恁地失了公断!夫君忠义竟落天山葬,怎忍断与我姻缘?怜他铮骨埋战场,枉我深夜哭断肠。怎独忍西风凉?冷冥冥意凄凉,泪黯疏窗。”她咿呀唱着,眼前似有一人在旁,英姿飒爽与她对戏。
红衣如血,雨别自口中凄厉唱出:“忆绣榻闲时,软语声声慢。梦醒泪垂,夜夜神伤好几遍。愿奈何桥断,忘川河水尽数灼干。心念音容莫消散,再续三世姻缘线。”
无力倒地,她抬头望着戏楼底,任由凉意沁肤。
“若我归来,你可愿嫁我?”那夜她在滂沱雨中费力的听见了这句。
他们都是戏子,穿着别人的衣袍,唱着别人的故事,亦走了别人的结局。她哭哑着嗓子大笑。
雨别雨别,雨中与君永别。
后,戎国灭,戏子秋水依旧红遍京城,后半生却再也未演过《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