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下意识的,祝知菲一扭身钻到身旁一株垂丝海棠的后面,透过嫩芽新叶她看到了脚步声的主人。
头上顶着两团髻子,身着浅白色交领襦裙,腰上绑着翠绿的丝带,脚上踩着同色的绣花鞋,是府上的丫鬟。
至于祝知菲一个堂堂相府的五小姐为什么要躲着自家府里的丫鬟,这个……
或许是从小缺乏安全感的缘故,祝知菲鲜少会让自己的后背袒露在别人的面前。
这是病,得治!
揉了揉鼻尖,祝知菲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可她的身子依旧稳稳的藏在垂丝海棠的后面,没有要走出来的意思。
同行而来的两个丫鬟显然认为这偏僻的院子不会有人,谈话间便毫无顾忌,这个抱怨二小姐前两日发了脾气打了她一巴掌,那个牢骚二小姐睡不着却想着法的折腾她,听的祝知菲直打瞌睡。
那两个丫鬟心中不爽,寻着此处连连抱怨,步子走的极慢,跟刚才双腿起飞的摸样截然相反。
“对了,三少爷不愿娶公主这事你知道嘛?”就在祝知菲实在忍受不了两个丫鬟已经开始用肢体语言,来表达对二小姐的‘深恶痛绝’准备溜号的时候,却听到这句让她怎么也迈不开步子的话。
浅浅的压了压眉,祝知菲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哼,现在这事府里还有谁不知道啊!”另一个丫鬟显然是个来事精,说话的声音又尖又亮。
话音刚落,她到也仿似记起府中侍婢不得擅议主子的规矩,若是被各房的大丫鬟或是管家听到,少不得一顿板子享受。
“我听说今儿辰时李总管去给夫人回话的时候,夫人可差点没有一把抓到李总管的脸上去,这会子也不知道是谁传的,整个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这事了。”她的声音压低了一些,神秘兮兮的道:“我还听说为了这事,三少爷和老爷到现在还在宫里没回来呢。”
“可不是,三少爷平日里对咱们这些下人都是一副好脾气,这次怎么总做了些傻事,跟老爷作对就罢了,还要去黔西关那等苦处,好不容易皇上亲自下旨赐婚,可三少爷却又闹了这么一出,真真是想不明白三少爷为什么要这么做。”第一个说话的丫鬟做黛玉状皱眉摇了摇头。
尽管隔了这么远,祝知菲还是看到了那丫鬟死死皱着的眉头,看着都让人揪心。
“嘿,咱们只是丫鬟,三少爷对咱们好,那是三少爷仁慈。”另一个丫鬟看着同伴的模样,面上带了三分冷笑讥讽,“再说了,三少爷对梅香院那傻子不也很好嘛?这些都是那些个主子之间的事,我们跟着能搀和出什么花来,我看你别妄想了。”
说罢,即是不屑的瞟了同伴一眼,扭着细柳蛇腰走了开去。
“呸,当自己是什么玩意啊!也不过跟我们一样都是丫鬟罢了,还真以为自己长了三分姿色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了不成。”黛玉般病瘦的丫鬟恶狠狠的冲着同伴吐着口水,说完也跟着离去。
两个丫鬟白色的身影淡出视线时,祝知菲这才一瘸一拐的从那株垂丝海棠后走了出来,她站得太久忘记换腿,麻了。
不过让祝知菲从腿麻的感觉里淡出的还是那两个丫鬟的话,没文化真可怕。
本小姐的住处叫‘墨香苑’,还有我什么时候变成傻子的,这事我怎么都不知道,想到那丫鬟提及此就一脸嫌恶的表情,祝知菲有些愤然,现在她也有种想一把抓到那丫鬟脸上的冲动了。
今日天气尚好,曲姨用过早饭后,便收拾了将冬被拆洗,棉絮搭在杆上晾晒驱霉,收了昨日洗干净的衣物回屋时,眼神飘向了那背对着自己,姿势不曾变过的小身子。
从梅园回来后,祝知菲就搬着自己的专属,四腿三尺小板凳坐在‘墨香苑’的门口守门。
这孩子今日是怎么了?
曲姨好看的远山眉微微揪了起来,不知为何她觉得最近越来越看不懂面前这个自己看护了已八年的孩子。
从何时起,这孩子的眼睛里就多了些连曲姨都觉的心惊的苍凉,以往这孩子也会这般落寞的坐在院门口,只有三少爷心好会来看一看,那时这孩子的脸上才会多些开心的表情。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孩子开始争着要帮她做活,懂事的让她心酸。
梅园,是昨日祝知菲同祝羽凌相会的那处园子,早前那处是府上一位姨娘的住处,听说那姨娘是个知书达理的温柔女子,性子软,喜梅花。
嫁入相府后一段时间颇受宠爱,只是这姨娘身子太过薄弱,未曾同相爷郎情妾意的走到白头,便香消玉殒了。
那处园子本就僻静,姨娘在时就被丞相大力修筑的仿似林朝花海,人虽走了,那处园子却未让人拆除,留着也当是个念想。
府中的丫鬟们虽不讨厌那性子温软的主子,却都不敢去那处园子,只因有些粗使的丫鬟小厮们曾道,那处园子姨娘的魂魄依旧滞留在那里,说的人声情并茂,当真有没有还要另说。
曲姨也是半信半疑,只是三个月前一日,那孩子不动声色的跑了出去,她寻了良久才在梅园寻到了她,吓的她再也不敢让祝知菲去那园子。
可之后那孩子却像是着了魔一般,每日都往梅园跑,也总在她提心吊胆时安安全全的回来,性子也开朗了许多,曲姨才放下心中的芥蒂,不再反对。
看着笔直的坐在门前,却依旧还是小小一团的小人儿,曲姨心中突的酸涩了一下,想来二小姐过的那才是小姐过的日子,自家小小姐却是……
“曲姨。”祝知菲起身揉了揉已经麻了的小屁股,扭头就看到怀里抱着衣物站在院中的曲姨,“菲儿去如沁姐姐那处拿些缎子,说了要准备三哥哥的大婚贺礼,回来曲姨可要教菲儿绣鸳鸯啊!”
曲姨心思细腻,懂礼知分,对她的好细腻到骨子里,这对从未有过母爱的祝知菲来说,就像是飞蛾扑火的趋光性,那是致命的诱惑。
“去吧,路上小心些,早些回来。”孩子遥遥明媚的笑脸让曲姨的心中暖了许多,温言嘱咐道。
“知道了,菲儿会早去早回的。”收了小板凳,祝知菲吐着舌头朝着曲姨做了个鬼脸,转身一溜烟的跑开了。
曲姨被她那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看着飞奔而去的小身子,忍不住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无奈,“这孩子……”。
这孩子也会用这种办法逗她开心了啊!
祝知菲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后院的小门,远远的就看到门口横着一个人在晒太阳,那是看门的小厮,前院服侍夫人身边的黄妈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外甥,名叫黄二狗。
祝知菲很偶然的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黄,那是前世她租住处房东家的狗名,一人一狗有着同样的毛病,狗仗人势。
此时黄二狗正眯着眼睛晒着太阳睡觉,听到脚步声后睁开豆大的眼睛,一眼瞧见是祝知菲,嘴角立刻翘了起来,嘴上蓄着的三撇小胡子跟着抖了抖,猥琐之极。
“哎呦,这是谁啊,这不是梅香院的五小姐嘛?”黄二狗一叠声的感叹,“五小姐这是要出门啊,怎么身边也没个人伺候着,五小姐要是不嫌弃,二狗子愿意鞍前马后的伺候着您!”
他说是要伺候,躺着的身子却是一动不动,语气里三分调笑,五分讥讽,剩了两分不知哪里来的自大。
“二狗子,你中午吃的什么啊!”祝知菲一脸笑眯眯的开口问道。
“五小姐还关心咱吃的什么啊!”黄二狗的三角眼转了转,一脸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茫然样。
“那是当然,虽说这里是相府的侧门,可门童却是咱相府的脸面不是。”祝知菲还是一脸笑眯眯的模样,“所以以后你吃饭要注意些,不要吃那么个有味道的东西,或者吃完了漱漱口。”
说完,冲着他摆了摆手,晃着头上两把朝天髻,一摇一摆的消失在相府的后门。
“……啊呸。”太阳晒的糊了脑子,眼看着祝知菲走远了,黄二狗才反应过来一跃而起,冲着她消失的方向吐了口痰,嘴里骂骂咧咧道:“他奶奶的,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小姐,还不如我个下人,有什么好显摆的,活该不受宠。”
出了相府后门朝西走了数百米,过了两条巷子再往东一拐,热闹的气息就如阳春三月的风扑面而来。
四立柱前的石狮颈间还挂着大红绸子,葛府喜庆的余韵还未散去,祝知菲看了那悬挂着的红绸一眼,吸了口气,面上带笑脚下步子懒散的朝前走去。
燕都城内最热闹的当属尚乾街,街道两旁酒肆店铺林立,中间夹杂小贩的叫卖之声不绝于耳,糕点的香甜混着青菜蔬果的香味钻入鼻子里,油墨书香夹杂着胭脂淡笑充斥耳边。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祝知菲突然闻到一丝熟悉的气味,懒洋洋的抬起头来看了看面前的牌匾后,嘴角勾起一抹笑朝里走去。
百平大厅里古色古色的圆桌放了六桌,六根粗柱撑起头上的两层阁楼,此时阁内有些清冷,祝知菲经过大堂,闷不吭声的朝着三楼走去,一路上竟是无人阻拦。
“这般冷清下去,我看阁里的姐妹们都要重操旧业了,还是说你想关门大吉。”一把推开三楼唯一一间绣房的大门,绕过竖立在绣房内的百鸟朝凤屏风。
祝知菲自顾自的走到内间的绣桌旁,一屁股坐了下来,毫不客气的抓起绣桌上的糕点吃了起来,边吃边倾手倒了杯茶,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
一旁的软榻上躺着一个女子,内着锦茜红明花抹胸,外罩一层雪纱绯衣,越发衬的她颈侧肌肤白皙清透如珠似玉,她未曾梳发,散了发髻想来是在小憩。
直到祝知菲吃下第三块糕点时,那躺在软榻上的女子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如沁姐姐,你醒了啊!”祝知菲看着女子笑嘻嘻的开口。
碧波流光,媚眼如丝,用在这女子的身上……才算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