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秀儿冲到岩缝前,找到了躲死的牧龙。她伸出手去,喊道:“小疙瘩——”
“我在这儿。”牧龙差点没尿出来。
“快拉着我的手——!”
香秀儿将牧龙拉了出来。爱丽从一块岩石后翻出来,拔出枪,左脚先着地,右脚前跨后微蹲,归位的左脚朝左边崖壁上一蹾,她顺势侧身翻转,一口气连开数枪,子弹打在龙麒的鳞甲上像打在钢板上当当响,火星子飞溅,而龙麒却岿然不动,显然,枪子儿无异于给它隔靴搔痒。爱丽举着枪,单膝跪在地上,面对毫发未损、稳如大山的龙麒脊背发凉。
首次遭遇龙麒,牧龙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在他看来这个世上已难有生物可以与之匹敌;在过去的短短时日,琼巴已然在他心中树立起不可战胜的形象,但说实话,现时面对坚不可摧的龙麒,他为琼巴的命运担忧。
龙麒对朝它连开数枪的爱丽不曾正视一眼,只是轻轻地打了个嗝,以示轻蔑,然后抻长脖子,扇动翅膀,翅膀扇动的过程中制造出一股乱飞乱窜的小旋风;它一声长嗥,向比它小一号的琼巴如山倒似地俯冲而下。
琼巴瞠目龇牙、挺足怒吼,腾空飞跃。一场火星撞地球的搏斗在北山鳌兽崖狭窄的山坳里暴风骤雨般地展开了。
琼巴有坚硬霸道的独角、锋利的长爪、浑厚的肌肉、迅捷的身手、咬断钢板的尖牙以及从不认怂的王者之气,但琼巴的独角没能抵破对方的盔甲,利齿没能咬破龙麒的喉咙,铁爪也没能划开龙麒的皮肉,几番进攻后只扎穿和打飞几片龙麒坚硬的鳞甲;而龙麒狼牙棒一样的尾巴、榔头似的的铁蹄、胜过钢刀的龙爪、不输狮齿的龙牙以及魔幻般、更霸道的龙犄角却让琼巴皮开肉绽,受伤不轻。牧龙看到,一撮撮绿毛或衔在龙麒嘴里被它吐掉,或留在龙麒爪上,琼巴脖颈上以及后腿多处喷薄出绿色的血液,但琼巴奋力反抗、丝毫不退缩……几回搏斗下琼巴明显处于劣势,它那原本威风八面的绿毛粘结在一起,像人类的背心溻湿在汗水里。
爱丽叫喊着玩命还击,她的子弹快打完后,又从兜里掏出炸药向龙麒投掷,但无论是子弹还是炸弹都没能给龙麒造成致命伤。牧龙和香秀儿没有武器,他们毫无还击之力,只能蜷曲一旁祈祷。牧龙知道琼巴肯定会为主人拼到气绝,爱丽也会以无畏战士的身份和龙麒死磕,最后琼巴、爱丽、香秀儿和他终难逃成为龙麒晚餐的厄运。
“你们两个蠢货,还不快走!”爱丽叫道。
牧龙和香秀儿相互搀扶着,对望了一下,但都一动不动。
爱丽又吼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走呀——”
香秀儿哭了起来。牧龙也想哭但他没哭;他还想尿,但也没尿。
琼巴已被龙麒摁在地上,显然它已无力反抗了,眼见恶魔抬起了翼手就要给琼巴致命一击。琼巴躺在地上,发出精殚气竭的呜呜声。牧龙第一次看到爱丽流泪了。她飞身跳到龙麒高大的脊背上,从大腿上抽出明亮的匕首——牧龙曾亲眼目睹爱丽用这把匕首轻松结果过一只倒霉的“小魔鬼”皮仙,爱丽这是要干嘛,难道要与龙麒肉搏吗?——爱丽两手拳状交叉握紧把手,竭尽全力往龙麒黑脊背上扎去,哐的一声脆响,钢刃与龙甲碰撞迸射漂亮的火星,瞬间,匕首折成两截,龙麒只是轻轻抖抖身子,就把爱丽甩出去几十米。爱丽被仰面甩飞,在空中挣扎着双手双臂,落地后又滑了很远,最后她的背部磕在一块石头上停了下来。爱丽痛苦地呻吟两下,然后嘴里吐出了鲜红的血。吐血的那一刻,爱丽使出全身力气再次喊道:“快走——”
牧龙将吓傻了的香秀儿搀扶到一旁,香秀儿充满恐惧的柔弱身体瑟缩得厉害,牧龙两手抚在香秀儿肩膀上,鼓励道:“香秀儿,要坚强,躲在石头后面不要出来好吗?谢谢你拿我当朋友……我永远是爱你的小疙瘩,保重!”然后用力将她推到石头后。香秀儿一屁股坐在了幽暗里,泪眼相送小疙瘩,心中滋味难以形容。
“嗨——大块头——”
当爱丽听到有男人的声音时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当爱丽看到牧龙走向龙麒时更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但牧龙就是勇敢地走了上去,冲着正用巨爪和铁蹄死死摁压琼巴的龙麒挑衅般地大吼了一声。要不是起伏的胸腔,牧龙简直都认为琼巴已经死了。龙麒将恶魔头微微地抬起,歪着头,眨了一下鬼煞的眼睛,它也不相信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动物胆敢拽着根短木棍就上来挑战它。它飞快地计算了一下对方的肉含量和血含量,很快得出肉不够塞牙缝、血不够解渴的结论,因此非常无视地对牧龙轻轻哈了口气,便不再理会。脚下的才是真正的大餐,说实话,它还从未享用过这种绿色野味。
“嘿,列兵……你在干什么……”爱丽虚弱地叫唤,“不要送死……快滚……”
“哎哟,到最后还对我这么凶,我说上校,您长得这么美,为什么不多笑呢?真希望这辈子你能对我笑一下,我说的是那种真诚的笑哦,”牧龙坦然地一笑,说:“可惜了,等下辈子吧……”然后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使出浑身力气照着龙麒脑袋便掷了去,只见飞石不偏不倚正中龙麒拳头一样大的金黄色眸子。被击中敏感部位的龙麒非常愤怒,急遽地振动翅膀,一个小跳跃,便鬼一样矗立到了牧龙跟前。牧龙感到自己眼前登时多了座镶嵌着两颗发光蛋子的黑山。龙麒的长嘴里呼哧着热气,几乎形成一阵飓风,此时的牧龙背对悬崖无路可退,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无所谓地对龙麒摆摆手,道:“嘿,大家伙,晚上好,你的鹿角可真******……花哨得很……”
牧龙话音未了,龙的叫唤四起。
成百上千头花龙突然出现在龙麒身后,它们各个愤怒,嗥嗥叫,整个天空燃起了仇恨的烈火。龙麒机警地扭过头去,扇动翅膀,一阵风吹了牧龙一个趔趄。牧龙脚下石头不稳,他脚底打滑,与滚石一起滑落了悬崖。
跌落悬崖的过程仿佛非常漫长又异常宁静,牧龙仰望维凉星空,天上的圆月蓦然地幻化出人的脸庞,母亲的脸,父亲的脸,一张愤怒的脸,一张痛苦的脸,一张失望的脸……怎么没有笑脸呢?怎么没有自己的脸呢?怎么没有心爱女人的脸呢?
……
微风挟来远处花草的芳香轻轻地拂动着肌肤上的茸毛,隐隐约约,远处的铜铃夹杂着马蹄的踢踢踏踏逼近过来,牧龙在不知自己死活的情况下睁开了眼睛,三个身披银灰铠甲的骑兵策马扬鞭向他驰来。威武的头盔插着鸟翎,刀剑悬在腰下,高高的马头喷着彪悍的响鼻,湿地的嫩草裹挟在白水花中与马蹄一起飞溅,骑士不声不响仿佛是三个哑巴。眨眼的功夫,铁甲骑士已至身前,速度却丝毫未减,他们前若无物地长驰而过将牧龙穿了个透明后,消失在远处的山脚下……牧龙盯着自己的手,玻璃般的手掌逐渐有了实体,但更远的世界却是一片虚无,直到一位一袭白袍、头戴金石王冠的高大女子凭空出现。说实话,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女王。牧龙擦亮眼睛再看时,王冠女子后面多出来一排排身着简陋盔甲、长相丑陋的士兵——说丑陋还不足于形容他们,或它们的难看和奇怪:有的长着狗头、猫脸,有的右手是只大螯,有的长着蝙蝠一样的翅膀,有的到是人样却身体残缺,有的脊背长满骨刺、左手大右手小……但奇怪的是,这群外貌稀奇古怪、天生长残了的家伙却一律冲他友善地微笑,那些微笑仿佛是给心爱孩子的微笑,是那么的温和与慈善。牧龙走上前去,女王为他让路,女王后面的士兵依次为他让路,所有人的脸上从未消失微笑……只见从人群中慢悠悠地走来一位白发苍苍、腰背佝偻,拄着拐杖的老妪,老妪笑容慈祥地伸出老树皮一样手牵着他,和蔼地说:过去的回不了头,前面的路要勇敢地走;跨越高桥之后,终有一段传奇在等待挺进者的出现,事情有开端就有结尾,阿巴世界的时光之箭在中原世界终将迷失……世界忽然变成一片白光,老妪的话似乎还没说完,因为牧龙在刺眼状态下看到老妪翕动的干瘪嘴巴是最后消失的……随后就被一个巴掌打醒了。
“牧龙,牧龙……快醒醒……”
香秀儿摇晃着昏迷中的牧龙。牧龙像被滚油烫着了似的猛然地坐了起来。吓了香秀儿一跳。香秀儿哇地站起来,捂着脸接连后腿,叠语着:“鬼呀……鬼呀……”
“我不是鬼我不是鬼,我是牧龙呀!”
香秀儿右手微微移动,露出那只稍微小点的眼睛,将信将疑地问:“真是你吗?”
牧龙嘴角狡猾地上扬,道:“不是我……妈,是我。”
“啊,真讨厌……”香秀儿又将花蛋脸埋在了手心,肩膀震颤着,说,“你怎么突然坐起来,人家都被你吓死了啦。”
牧龙走过去。他真想一把将楚楚动人的香秀儿揽入怀中,但他不能这么做。否则就是流氓行径。他只是尽量凑得离她近一些,这样就能闻到她身上迷人的香味了,说:“我做了一个梦,噩梦,我梦见自己在烈火中奔跑,在油锅里煎熬,在火山口坠落……”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也以为自己死了……”
“你命大。”
“爱丽和琼巴呢?”牧龙用期待平安的眼神望着香秀儿。
“我在这儿……”爱丽从过顶的草丛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采摘来的野果,后面跟着琼巴,琼巴大背上背着一捆干柴。牧龙看到爱丽和琼巴安然无恙,非常高兴,飞快跑过去大胆地拥抱爱丽又抱着巨狮的大嘴在肉嘟嘟光油油的长脸上亲了一下。琼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