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设华贵精致奢艳的香闺阁内,一副大型的仙蝶梦翩跹飘羽图为主,玄金色波浪纱滚边为衬的五扇座屏搁置在中后间,牢牢遮挡住内室的入口,遮蔽住所有朝向内室的视线。
座屏后面,两页细雕黄梨花窗斜面,静静地摆放着一张大型的红木雕荷莲嵌冷玉罗汉床,在些许光斑的投射下,描画着古仕女身着华裳飘若浮萍舞步的床屏显得更加楚楚动人,仙气渺渺。描绣着牡丹的锦华羽被下,掩映着一具姣姣动人的身躯。
床上的女子并没有呈现出安然静谧的睡颜,反而脸色苍白凄苦,眉头紧蹙,皓齿紧咬着嘴唇,微微泛紫,三千华丝随意散落在凤纹绣枕上,杂乱却仍透着生气,女子鬓边早已被大量汗水染湿,不知做着什么噩梦,额头上青筋暴起,生生破坏了女子八分岁月静好的娇颜。
女子的青筋错乱得更加的狰狞,女子紧闭的双眼,眼珠不断地在眼眶里乱转,努力了几晌,好似快要突出来。
突然,女子紧闭的双眼瞬间大张,两颗眼球生生往外突出,眼球上满布密密交错的血丝,同时,身下的双手也使劲抓住锦被下的棉质床单,手上青筋直冒,肤色瓷白,没有丝毫血色。
女子就这样大张着双眼,紧紧盯着头顶上的雪白色纱质纹帐,两眼圆睁,一动不动,眼神空洞无神,了却无声。
女子保持着这种神态大概过了一炷香有余,眼皮始终没有掩盖下来,却生生没有流出一滴泪水,一切都那样寂寂无声。
又过了一会儿,女子沉重的眼皮终究无力地垂下来,久久没有睁开。脸上的青筋随着时间的默默流逝,慢慢地平复下来,紧紧抓住被单的手也逐渐地松开,眼珠一动不动,就像真的沉睡了一样,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所有的所有,一如往常。
大概又过了一炷香有余,女子的双眼终于缓缓睁开,这次并不像刚刚那样神情激动,反而如死潭里的水,毫无生气,静静无波。
女子伸出自己的双手,当目光晃过去的时候,那双死寂无波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丝小小的波动,不过瞬间,女子又平复了下来,接着又再次举起双手,神色如常地轻轻抚了抚自己滑嫩的脸颊,眼神却没有焦距,失了光芒,不知在想些什么,双手只是僵直地保持着一致的动作。
待女子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的时候,已不知过去了多久。
女子轻轻掀开身上的华美锦被,身子彻底坐了起来,稳了稳身体。随后,双腿慢慢从柔软的床上移下,轻轻放在了大床下的玉质立体雕睡莲脚踏上。白皙小巧的小脚与雪白色的玉踏相得益彰,煞是惹人怜爱。
女子轻轻穿上室内特制的荷色羽状套头鞋,以一个极慢的速度前行,朝着室内的唯一陈放梳妆镜的地方而去,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般,刚刚学会行走,还不十分熟悉,步伐虽踉跄拖慢,但女子方向坚定,并没有停下来。
终于慢慢走到了刷着红褐色的海棠木架子梳妆台前,女子慢慢移动自己的身子,坐在了紫檀四角梅花凳子上。满头青丝杂乱随意地搭在女子肩头,不过女子并没有将它们拢起来。
女子将手伸到了梳妆台上陈放着各式各样材质发梳的敛盒内,随意抓起了一把嵌着几枚色彩斑斓的玛瑙玉石的墨玉梳子,就着模糊的铜镜,缓缓地梳了起来,流畅得不可思议。
铜镜里展现了一个美颜绝伦的女子,有着美人尖的额头,两道细长的眉微微向上翘着,一双极美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翘,有丝妖冶的媚色,鼻子有些特别的高挺,使得女子的五官更加立体,嘴唇现在虽然毫无血色,微微泛着青紫,但仍能够看出嘴型的娇美可人,女子虽年纪仍小,却已能够微微窥出日后容貌的艳丽绝伦,非同一般。
女子像是一直瞅着铜镜里的娇艳容貌,又似是在通过里面的女子望着更远的地方,神色平静,毫无波澜。
女子拿着手里的墨玉梳子梳了很久,仿佛,就在这样简短的时间里,过了短暂的一生。
终于,女子梳好了自己的墨发,梳了个普通的凌云髻,插上了一支梅花鎏金簪子,一支木梨白玉簪子,在侧角的珊瑚雕璃多宝阁内,拿出了一件正衬年华的嫩黄色烟水百花裙,女子并没有传唤屋外的丫头,径自轻轻套了上去。
此刻已是辰时,女子却并没有传人进来服饰洗漱,反而是走到了梨花窗边,轻轻撑开,沉静如水,呼吸轻浅,微微敛着眼,默默注视着窗外的两棵生机勃勃的小芭蕉树。远远看来,就如同一副静美的娇女览景图。
‘咚咚咚’的声音传来,女子将头朝向外面挡着的屏风,并没有马上回应。
“然小姐,奴婢现在可以进来了吗,老爷来看望您了,现在正在外面等着呢?然小姐?”丫鬟青离小心地轻敲着门,焦切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女子立时怔了怔,又摇摇头,回过神来,随即嘴里故意发出几声重重的咳嗽声,从屋里传了出去,随即,屋外青离敲门的声音略略大了些,传来几声‘然小姐,然小姐’的急促声音和屋外男人沉重的走动声。
“你进来吧。”女子有些轻轻浅浅的冷淡声音传了出来。
屋外的青离得了回应,立即推门进来,脚步略微有些加快,身后还跟着位儒雅俊秀的男子,身着墨绿色长衫,挽了个普通的髻,用月白色玉冠束了起来,浓密粗黑的眉毛,高挺坚毅的鼻子,因为神色焦急而抿着唇,五官甚是立挺,轮廓深刻清晰,眉宇间虽然仍有一股儒雅青秀之气,但因为近年来为那位高高在上的老皇帝密密做着些见不了人的勾当,眉宇间的凌厉暴戾气息经年不散。
“锦瑟,我的乖女儿,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吓得爹爹好生焦急,都病了,怎么还不听话,竟然穿着这么薄的衣衫就站在这窗外赏景,你不顾惜自己的身子,爹爹却甚是心疼啊。”男子脸色表现出些许的焦虑,责备女儿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字字句句却带着宠溺的语气,俨然一副慈父模样。
沈璃然字锦瑟,取自‘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沈璃然站在窗边,没有挪动脚步,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并没有话语,静静地,仔细感受,仿佛昨日那温热的血液还梗在喉咙处,腥甜的气息经久不散。
明明是昨天刚刚经过的事情,却已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