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袄子松松垮垮地挂在孩童的身上,上面打着好几个补丁,应该是大人的袄子,看不出任何合身的地方,灰褐色的粗制衣料,已经不能够看出袄子本身的样貌,袄子下竟然是单薄的一层夏日粗布长褂,同样的破烂,脚上的靴子却又极短,下面已经翕开,两只脚丫透了大半出来,干瘦,萎黄,没有丝毫的血色,在这严寒的冬日,怕是已经失去了知觉。
头发凌乱,没有束冠,披散在身后,由于太久没有打理,甚至都团成了一团,长久的营养不良,面黄肌瘦,面庞瘦削得吓人,黄中带黑,没有血色,嘴唇乌紫,高挺的鼻梁在这张脸上显得异常的突兀,面相无彩,两眼偏又深邃得渗人,只盯着手里的东西,眨也不眨。
整个身子是那样的脆弱,骨瘦如柴,仿佛快要熬不过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季,就那样一直趴在地上,对于沈璃然的到来,没有丝毫的反应,连一眼也不曾施与,只是执拗地握着手中的石块,使劲地在地上勾画,一双手早已乌紫,合都合不拢,却仍旧用双手使劲抓着石块,上面的冻疮都已经化脓,肿成了个大包。
想来,前世赵墨登基后,加大太医院的扩充,甚至在民间大力搜寻大夫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没有亲眼看到,确实不知道,赵墨当年竟然是这样过来的!
不知为何,没有风,没有沙砾,沈璃然却已经泪流满面,那泪水不受控制地便掉了下来,悲伤,不能自已。
明明比自己整整大了三岁,身子竟然比自己还要瘦削,让沈璃然不自主地便想到了前世短命的两个孩子,以当时的境地,他们若是活了下来,又有着那样的阿娘,那样的阿爹,是不是,也会如同地上趴着的孩童,那样没有尊严地像个蚁虫般匍匐活着。
或者说,他们早点去了也好,至少不用再遭受那么多苦楚,还可以早日投个好胎,不用在世间残喘。
那样,实在是,太苦了啊!
将身上的狐皮斗篷取了下来,披在赵墨的身上,沈璃然就那样什么都不顾的跪了下来,将瘦削的孩童深深拥在自己怀中,眼里竟是她不曾意料到的心疼和脆弱。
十一,若是可以,以后,便由我来守护你吧!
这是沈璃然心中的声音,本以为还要去计划个什么周全,却没有料到,第一次,那样奋不顾身,忘却一切,却,只想他好好的。
手中的石块没有预料地掉在了地上,赵墨终于动了动,那长年没有焦点的眸子似乎有了点神采,他转过头来,望着抱着自己的女娃,嘴唇似乎动了动,嘶哑,干涸,终是没了声音。
多年以后的以后,赵墨,那个只属于沈璃然的十一,每每困境时,脑海中总是这么一副场景,即便在后来掌势以后,极其厌恶弱势的境地,而那一幕,明明是那样的懦弱不堪,却始终保留了下来,不曾忘记。
因为,那一刻,他,赵墨,终于有了活下去的坚持,终于不用一个人深夜里独自****伤口,终于不用那样漠然地看待这个世间,有那么一个人,永远作为温暖的存在,不能代替的存在,她告诉他,这世间,不仅仅只有冷,还有一种叫做‘热’的东西。即便是这个王朝,只要她欢喜,他可以拼尽一切,双手捧到她眼前。
可是,沈璃然不知道,就是那寒冷冬日里的一抹红,成了赵墨后来人生里唯一的执念,离之即死,抛之即亡。
他的阿璃不知道,那一日,在章家祠堂里抱着的,呵护着的,拯救的,不是遭遇了折磨后便能够轻易原谅并且成为一个光风霁月的皇子,而是从坟地里拖拉出的魔鬼,轻易就能够毁了整个世间。他的阿璃,便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光明。
所以,阿璃,你不能够后悔,你要乖乖的,乖乖的,呆在我身边,你是我一个人的,也只能够是我一个人的,拉着你远去的,使你难过的,使你受伤的,都该去死!
噢!对了,在你心里,谁都不能够比我重要,谁都不行!
我是寄居在阿璃你生命里的菟丝花,没了你,我会死掉的!
你让一个魔鬼,怎么能够放弃,到手的光明呢?
不知道为何,自重生回来,好久都不曾如此失控过了。
沈璃然将情绪稳定了下来。
看着这里的一切,再看着怀里的赵墨,突然很是愤怒,尹志远,明明已经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赵墨的,他就是这么照顾的吗!
将狐皮斗篷严实地裹在赵墨的身上,温暖的双手紧紧包裹着赵墨的双手,即便又脓又脏又肿,沈璃然却一点也不嫌弃。
在双手被包裹的那一刻,赵墨的身子震了震,那双深邃细长的凤眼定定地注视着沈璃然。
那一刻,沈璃然笑了。
犹如万物复苏,冰雪消融,百花盛开,暖意在那一刻充盈在那间破败的祠堂。
沈璃然是不知道,那一刻的她,是有多美,但,赵墨,竟然看呆了过去,犹如当年母妃的温柔笑容,一样地只对他绽开。
“那个,赵墨,不,我叫你十一吧,这样,也特别些。”
“我叫沈璃然,是沈,璃,然,记住了,我闺名锦瑟,锦,瑟,你可以叫我锦瑟哦,是不是很亲密?”
“十一,我家有个院子就在这隔壁,有个地道通这里哦,以后,我来这里找你玩,好不好?”
“我家没有男孩,全是女娃,以后,你做我哥哥好不好,我很乖的,我是你妹妹,做哥哥的就要一直疼爱妹妹,以后要是有人欺负我,你要记得把他们都揍趴下哦!”
“十一哥哥,你穿得好少,冻得都没有血色了,你肯定没有用膳对不对?你等着,我从地道里钻过去,给你拿吃的和穿的!”
说完,将小巧的暖炉丢在十一怀里,就跑了出去。
虽然期间一直是沈璃然在说话,但十一也没有推开她,不是吗?习惯了,总是会变作最正常不过的东西。
不一会儿,沈璃然便带着七羽从地道里钻了进来,手里满是一些糕点和崭新的孩童衣裳。
沈璃然并没有跟七羽解释什么,便直接跪了下来,给十一换上衣裳。
“然小姐,不可,这等事情,还是让奴婢来吧。”虽然对于自家小姐的行为有点疑惑,但丫鬟的本能还是在的,立马抢过了沈璃然手中的衣裳,准备自己来。
虽是一个孩童,但终究是不妥的,然小姐也大了,也需要避一避嫌了。
七羽刚要蹲下身亲自去服侍孩童穿衣,没有丝毫的防备,竟然被地上的孩童给推了开,摔了个倒叉,看着七羽狼狈的模样,沈璃然禁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