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宇宸缓缓落到地面上时,我已经抽搐得无法动弹,因为那末日般的景象,实在是太令人惊恐了。我终于明白宇宸的魂魄是多么的浩瀚与无可超越。母亲的魂魄与他相比,就像是我和母亲魂魄的差距。
宇宸脸上浸没着淡淡的悲怆,他轻轻一挥手,将保护我而非囚禁的屏障撤走,真不敢想象若是没有这一圈保护,异术碰撞发出的能量波动会将我软泥一般的身躯切割成何等面目。
而那外联盟强者的魂魄之盛也大为出人意料,在接下宇宸的异术【圣魂天】后竟还能苟延残喘。
宇宸走到那外联盟强者的身旁蹲下,声音冰冷地道:你的魂魄,有人魂的气息,你们是吞噬了泉涧的血么?
我的眼睛忽然如图针芒般锋锐。
那人残留的气息却不够他做出准确的回答,他哼哧了半天没有一个清晰的字音吐出。
宇宸也不再理睬,缓缓走过来,弯腰将我抱起,而后走到那个围绕着实体的还剩半口气的人身旁,对我说:父母之仇应亲手了结。
那个人残余的一丝神智强迫着他的身躯发出模糊的呻吟:
……不……不要杀……我……
我心中一阵恶寒止不住地升腾。难道你的命比我母亲的命金贵么?
我握紧了手中因魂魄超限而通体血红的袖剑,一步步踩着尸体逼近。
不……泉涧……夫人,她,她不是我……杀的。
我微微一顿,这才回想起,如果他是吞噬了母亲的血才提升的实力,那么定然不是他夺取了我母亲的性命。母亲的魂魄气势毕竟强大如林。
那么,我父亲呢?我微眯双眼,问道。
宇宸眼眸一转,那人脑海被魂魄一震,清醒了几分,但他却答道:
不知道啊,我们只见到了你母亲。那时泉涧夫人的气势盖过了整个城。
父亲之死,与外联盟无关?我眉头不经意间皱紧了。
那么你告诉我,杀我母亲的人,是外盟主?我仿佛听到了虚空中自己的回声。
但他却咬紧了牙关。
我眼中的魂魄狠狠一转,他的腿骨发出脆生生一声响。
空寂的山崖上,传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像是狼啸般回荡在云海深处,久久不绝。
宇宸大概是看我太过残忍,插口道:从泉涧夫人的魂魄强度来看,即使是任何一位盟主,都在她手下走不过两招。
我转头看向他,不出我所料,宇宸早就看穿了母亲的实力。也许他当时没有强掳我而去的原因便是如此。
那么,你的意思是,宇大陆上,没有人能够伤害我母亲?我的语气透露明显的不相信。
不,还有一个人。
谁?
我。
我转过身,目光凌厉地对着他,语气轻挑着道: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唯一有能力杀我母亲的人,是你?
天魄,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包括在这一个宇大陆出现了两个人魂,我为什么要带你走,这些都连着无数迷线,在你们无知无觉的时候,一帘黑幕早已从天而降。
人魂,究竟是什么?我幽幽的声音被封吹得凄廖无比。
宇宸正欲张口,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怪响,我急转过身,却看到一把匕首正中在那个外联盟使的心口,漆黑的血夹杂着几丝红光汩汩流着。他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但他无力的手握着刀柄的感觉却是无比的坚硬。他把凝聚起来的最后一丝魂魄用来自杀,也不愿袒露一丝。因为我太过无情的手段吗?但他明明刚刚还在畏惧着死亡。
我听到心里有什么破碎的声音,碎片一片一片化成羽毛,飘飘扬扬落到心口。我感觉像有一把巨斧劈开了我的颅骨,然后把无数燃着的炸药塞了进去,它们在其中轰然作响。
宇宸闪身过去,头发被魂魄吹开,向周围打开幽蓝色的波纹,边际瞬息之间扩大得无影无踪。
几秒后,他眼中的轨迹暗去,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异样,淡淡对我说:
确实是自杀。
我突然感到很疲惫,大脑一片空白,手中袖剑“咣当”落在地上,我的身体也随之直挺挺砸在地面上。
宇宸目光复杂地看着我,片刻的思虑后,忽然伸手将我托起,语气深重而凝实地道:
天魄,你现在有一个新的选择。
我把头僵硬地扭向他,笑容像哭那样难看。我问他:会死么?
他说:很可能。
我用自己扭曲的声音道:
我答应,
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都无所谓了,我与其孤独地活在没有爱的世间,不如永久地消散在轮回与命运间。
但是,你要答应我,把我的仇恨,化作你的仇恨,然后,让那个人,血溅三尺。
后几个字,我要紧了牙关,仿佛要把心中的血逼出来。
我抬起头,努力地让水汽在眼眶中涌动,让泪水能在脸庞上滚一会,而不是径直像沉阳那样落下去。
忽然四周的风声异常清晰起来,因为四周寂寥得如若虚空。
我看向宇宸,他眼中缠绕着无数思绪,那瞳眸深处的悲哀与绝望,却是愈发被彰显。
宇宸沉默了许久,他静静地站着,风一次又一次将袍尾卷起,将我无助而倔强的泪光卷走。
最终他还是抬起了手,充满了犹豫,却异常的坚定。
我的身边浮现出一圈光晕。我的魂魄完全不受控制地在眼中运转起来。我看到宇宸眼中亮起了一朵莲花,又化作点点星斑。
他柔软的声音像天使的羽翼,又像恶魔的翅膀,黑色的和白色的羽毛抚摸着人心最深处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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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天生的王者,你是孤独的神灵,你坠落在梦的海洋里,你终将在幻影中苏醒。
那一刻,必定有审判,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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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洁的白色,璀璨的金色,深邃的蓝色,炽烈的红色,冰冷的银色……那通天彻地的光柱,久久矗立在云雾之间。沟通天堂地狱人间,屠俘仙神亡灵魂魄。我沐浴在神与广的水流间,我徘徊在生命与死亡的遗迹中。我享受这死亡的快乐,我走向了临界的门。
而后,伸手轻推。圣光与锋光从门缝中倾泻而出。
我的魂魄缓缓地散成零零星星的碎片,那广阔如瀚海的无力感,将我大脑中的意识,从云端拽向地面,是那样强烈的失重感。
宇宸飘扬的头发落下,重新垂向地面。但是他的发色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皑皑白色。就像石崖边的云雾,就像我梦中一新城的落雪。就像正安详地闭着双目悬躺于光幕中的我刚刚完成转变的发色。
我并不知道,那时他双膝落地,眼泪将仿佛孤独了千年的面容浸没。他不住地喃喃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该让你承受如此多的孤独,或许以后的路,会艰辛得让人心痛,可是,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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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神啊,请苏醒吧。我们的神啊,请降于世间,消融梦魇吧!高高在上的神啊,请赐予我们一点光辉吧!神圣无边啊,请天魄从幻影中苏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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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好像有人在叫我?
别闹,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无比的黑暗中挤进了一道白光。强烈的色差让人不想睁开眼睛。可是那白芒又像是从内而外散发的,直窜大脑。
『那么。醒来吧。去完成,崭新的使命。』
我记得那时我打开沉重的眼窗,第一眼看到了星空,却仿佛是从苍穹俯视。
那一天,世上所有的人都清晰地记得,仿佛有天神从背后凝视。冷汗瞬间浸透每一个人的衣衫。
据说,在我成神以后,那一天被立为“魄天日”。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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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宸仍静静地站着,脸庞被光线照得明亮耀眼。他将左手放在心口,微微躬身道:
欢迎您,我的王!
我心中一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你在说什么?
但我却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因为我原先只有两岁的尚且稚嫩的嗓音,生生沧桑了五岁。
但宇宸却不以为然,他恭声道:
您通过了【人魂洗礼】和【地藏天修】两大神级授权。您就是我一直寻找的——宇一族的新王!
我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无需惊奇。您已经成为了行走在世界的神,包括您的外貌在内的各种特征,在您达到二十岁以前都不会改变的。
你的意思是,我拥有了超越凡人的生命?
不,其实,您的一切都已经超越了凡人。
我心中一惊,疑云更若九天尘霾。再次问道:
那人魂洗礼是什么?地藏天修又是什么?还有那什么什么神级授权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确定我是你的种族的王?哪里有什么胎记么?难道你偷偷看过我的身体?
我自顾自说着,却没看到宇宸仿佛满头下垂的黑线的尴尬表情,无奈之情淋漓精致。
半晌,他才解释道:
众所周知,人皆有魂魄,并且都蕴藏在双目之中,所以一般都是成双存在。而在古籍上其实对魂魄的等级有着详细的记载。首先是【零魄】,然后更高级为【散魂】、【漠魄】、【决魂】。最后是顶级的【鬼魄】、【人魂】。比如我就处于人魂行列,每一个人魂都是一个大陆的镇守者,或者说,大陆的神。而魂魄的等级是无法改变的,只取决于出生。但是刚刚你经过了天赐的唯一改变方法人魂犀利,将你原来的魂魄打散,然后重新塑造。
然后到达了什么等级?我有些好奇。
人魂!他的双目兴奋地闪耀着。
……好,你继续。
本来,受天地的制约,一个大陆只可能出现一个人魂,但是四个大陆中其中一个大陆的镇守者并不是人魂,而是那个【魂魄强度】达到巅峰的鬼魄。所以,这个世界还应该有一个人魂。
是我的母亲么?
宇宸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道:
很有可能。
人魂很强吗?
很强。
有多强?
最强。
那么,我的母亲是怎么被杀的?我脑海中的疑惑仍像乱麻一般缠着。
其实,并不是说等级高的魂魄一定可以战胜低级的魂魄,虽然会占有很大的优势。但是魂魄强度是可以通过修炼来提高的。而高等级修炼起来是事半功倍的,所以,很少有人可以以低等级的魂魄打败人魂,但是并不是说没有。
魂魄强度?那要怎么修炼。
多次使用而凝实。不过你不需要修炼了。因为在通过地藏天修之后,可以调动天地气息凝聚魂魄。这样相当于有无法耗尽的魂魄,因此也被称作——无限强度魂魄。
是么?那么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不不不。能通过地藏天修的人一定是神,因为无论是其中哪一个过程都是生不如死的。
我默默回想,好像只有一步吧。
那么,有多少人通过了?我问道。
只有你一个人。
怎么可能?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眉毛,说:
你可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真神,虽然还未成,但最起码有了成神的潜质。
我偏过头,继续道:
那么,你那么确定我是王的依据,就是因为我有某种潜质?
他深吸一口气,单膝跪下。他严肃而庄重地道:
因为宇族的王,从来都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神,强大到无人能敌!所以,我的王!我恳请您,来引领宇族!
我拒绝。
我眯着眼,蔑视这低着头的人魂,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为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着慑人的光,但是瞳孔却晶莹得像一颗水珠,或者说,正充斥着水雾。
因为我已经死了,死在【圣堂之门】前。而且,是你将我送过去的。
你,您见到了圣堂之门?
我用眼神示意了肯定,然后他眼中的惊喜与不可思议满溢而出。
您,真的,一定!且只能是宇族的王!
我说了不可能。你让我去当一个将我杀掉的人的王吗?我现在只想去杀了我的父母仇人,然后……去死么?还是干什么,谁知道呢。
可是又有谁知道,当我在死亡线上滚过之后,真正留恋起了生命与光芒,再也不想轻易地抛开生命。
宇宸强压着内心的激动,这使得他的脖颈上暴出了几条青筋,他无声地凝视着我,仿佛有冰箭从目光中析出。
我昂着头俯视着他,两道目光在空气中交锋,仿佛有金铁之声划开风浪,窒息感扼住我的咽喉。
他的目光慢慢瘫软下来,再次充斥了悲歌的轰鸣。
长时间的对视后,他终于低下了头,隐约有两颗晶莹的泪水缓缓落在地面,静滞了一秒,被风鼓动着缩入土中。
他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我,风灌满他的释空袍,不断起伏如金色的波浪。他的声音颤抖而低沉,仿佛潜伏着巨龙。他说:
如果说亲人去世就失去对生命的留恋,那么我早已不再行走于当下,我看着我的父亲,母亲,哥哥,我的整个家族的组人被烧死在茫茫火海中,那一刻的天空都是鲜红的,火光与嘶吼与哀嚎交织,把我通红的双眼挤出的目光撕碎了无数次。
他忽然停下,因为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嗓音已经嘶哑至哽咽。
我看着他的背影没心头与鼻尖陡然一阵酸楚。
顿一顿,他继续说道:可是我却只能躲在地窖中,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让眼泪痛苦滴流过手背,我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可是没有一丝痛觉。那时我的血流出来,竟然不再是黑色,而是鲜艳的红,像樱桃的血,像翻滚的赤焰。那个时候我的魂魄才觉醒。天赋等级就是人魂。因为红色的血,就是具有成神潜质的标志,也是极限魂魄强度。
我冲上地面,想要挽救族人命运,可是当我的魂魄吹散火焰时,却只看到了那支长枪。那支贯穿了我过去的王的心脏的长枪。上面沾满了王的殷红色的血。他毕竟不是纯粹的人魂,否则天下怎有敌手?可是我也只能掉头逃窜,因为一道目光降落在我身上……那真是太可怕了。那根本不是我能抗衡的气势,我刚刚闪出一段距离,异术就在身后爆炸。人魂,也并不是所向无敌的,因为这个世界为了平衡,总会出现制约巅峰的云海。所以这个世界才会有四大人魂。其实命运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我们只能遵循着它。我听到你心中对命运的不服与不屈,所以我才想要让你过得更加绚烂。现在,你可以去报仇了,我会一直跟着你,因为无论我是不是你的族人,你都是我的王。我已经无处可去,因为这个世界姓宇的人,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皱了皱眉,感觉到一股让人心碎的悲伤。我听到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喊,那是你的族人,你是他的王。那是你的族人,你是他的王。
但我轻叩了一下心口,嘴角强撑出一丝讪笑。
那,我们走吧。
我只一瞬就来到山崖之下,一路狂奔而去,我并不需要等宇宸,因为我用的仅仅是最基本的异术——
【一闪】
而宇宸已经可以自如地运用普通异术师难以参阅的
【闪心】
我暗自苦笑,因为我也曾尝试习得【闪心】,但是魂魄被切割的痛苦让我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简单来说,【闪心】就是无限的【一闪】。异术释放的能源来自于魂魄在体内无数次分支后汇聚在不同地方形成的支点。由于魂魄是一种本源,所以每一次使用异术后,能源被抽空,就会有魂魄自动续流。但就像水要填满湖泊一样,这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如果魂魄强度不够强大,就会在魂魄被抽取的过程中被拉伤,类似于牛皮筋,魂魄也无法无限延展。因此大多数异术师并不会运用威力太大的异术。而【一闪】仅仅是一个转移自身位置的异术,并不需要外放魂魄,所以消耗的魂魄强度微乎其微,但它分支的结构却异常精密,恢复到再次使用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然而,一位天才在偶然的机遇下,将自身魂魄分成了两半,而那分出的一半,落在了【一闪】的支点上,于是,【闪心】就诞生了。
我曾试着切割魂魄,仅仅切开了一个小口,却仿佛切开了心脏。那种感觉,让我一但忆起,喉咙就会一阵腥甜。
但我看到了宇宸在心口靠上的位置有着生生不息的一股魂魄,并不同于魂魄支点,就明白了他的【闪心】已成。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仅仅走出了三次【一闪】的距离,他便已经追上了我。
他如同被风凿出的脸颊上,完全没有了哭过的痕迹,只剩下了满目坚毅而稳定的眼神,笔直地射向前方。他还是那样的,孤独,而强大。
我不再言语,在沉默的风中,赶向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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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刚刚离开的那段时间,宇宸转过身看着我奔跑,忽然伸手向空气中一抓,魂魄四溢。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不受控制地被拉拽而出。
宇宸狠狠一脚踩碎那人身上大半的肋骨,同时用魂魄封住他的声带,那人只能全身痉挛地忍受着,眼神怨毒而凶狠。
滚吧!回去复你的命!
宇宸一脚将那人踢入刚刚打开的【空间之门】,想来是知道那人的来历,那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就消失在了仿佛有滚滚洪涛滚过的大门之中。宇宸挥了挥手将【空间之门】撤去,然后转过身,眼神中放出微光。
【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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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忽然卷动了大空,紧紧皱在一起想苍老的眉纹。但风却安详得异样,静静地裁剪着每一粒微尘。黑暗又将刚刚亮起的火光泯灭,苍穹上没有一丝星辰。竹林与树叶的黯影被无声地抹去,空气中只有静谧在荡漾。
从天空俯瞰这个大陆,会看到如同死亡一般的颜色,因为整个大陆的边缘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围绕着一圈红光,如同被血勾勒出的水墨画。大陆四周深蓝色的海水作背景,诡异而惊悚。就像有一只蛆虫从心脏蠕过。
那一天,这个本阴暗的世界诞生了一位神。
那一天,宇大陆的命运被改变了。
那一天,名为宇宸的人魂改变了宇大陆的命运。
因为他创造了神。
但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自己的命运被那个名为天魄的孩子,改变得面目全非。
他仍在奔赴那个舞台,奔赴他的阴谋。
月牙刺破了云层。静静地挥洒着珍贵的思念。
杜鹃鸣叫着桑梓,王者倒转了乾坤。
城郭外是暗作深渊的昊天,白昼中耸立的尖峰现在也不过是墨色的结晶。
只剩下孤独的王者文绉绉地吟咏浩辞。
他眯起眼睛看着宇宙。敏感,却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