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三生石,似碑。自古以来,缠绵万种男痴女怨,实悲。
静女见到这块石头时,越来越相信自己确实身在阴司了。这是她在家时就听说过的一样阴司里的物件,且她曾时不时想过“三生石前问月老”的场景,如今蓦地立于此石前,不免感慨,大吐了一口幽气。
孟婆说,姑娘,今日我仍要去劝汤,并没有多少时候同你消磨。你只告诉我你有哪一件事未想通透的,我给你指一条路,你且自行去悟罢。
静女想了想,说,我爹,我娘,我叔父,我婶子,我小弟,我……
孟婆忙道,止住止住,哪有这么多牵挂,不过都是虚妄罢了。只可说一件心尖上的事。
静女低了头,泛起红晕,说,我愿再见见他。
孟婆见她这副形景,自然明白,只叹了一口气,道,你往忘川河那头走去,去问问三生石罢。
静女眼里瞧着三生石,只觉它又婀娜又雄伟。她伸手去触,一阵凛然。她闭上了眼。她的思绪飘飘荡荡,又回到那个月上柳梢头的夜。风花雪月情浓时,她的眼里全是那少年郎,其余的半分也挤不进她的眼里来。连将来洞房花烛那样的春宵夜,到了四目相视的这一刻跟前,也刹那间一败涂地,毫无反抗的余力。
画舫摇橹的声响传进耳里来。少年郎的鼻息越来越重,静女倚在他的怀里,干脆闭上了眼睛。理智已经消弭了,静女的内心在渴求,她觉得被拥抱得还应再紧些,他的双手应该再松泛些,再勇于深入探索一些,她所有的戒备都已经告假。而少年郎则在挣扎,他不知道此情此景应该说些什么。眼前这个女子的气与神分明已经蜿蜒了上来,缓缓柔柔地缠住了他,他完全不知所措。
月皎如旧,风依澜,云从游。
“静女,我对不住你。”那少年郎对着轻悠悠地说,脸上滚下一滴眼泪。
静女脸上泛着红,心跳急速地跳着,又想笑,又实在紧张得绷直了全身每一寸肌肤骨肉,轻易再笑不出来。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眼下还什么事都没有呢。她想笑他优柔,转念一想,又不得不敬他正直,从敬中又多生出三分爱意,进而愈加要缠绵上去。
那少年郎的气息也越发重了。他的手深入静女的衣衫。仿佛属于她的一切将要消殒一般,他深刻地明白自己的努力是徒劳的。
静女则将这一刻当做永恒。她在阴司里的三生石前回味,以第三人的眼全方位地看着。
她看见静女在颤抖,她看见静女在不顾一切。她的心里开出一朵花。
她又看见一个黑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双手死死地在背后钳住她,一把将她拽到河岸边。
她没有听见静女的尖叫声。
静女没有尖叫,因为她懵了,她呆了。少年郎看着她被带走,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女的心结成一块石。
“噗通”一声,她看见静女入了水,水容万物,迅速裹着住她的周身,且并没有泛起几圈涟漪。
原来上元节里御河的水这样凉。
灯舫在河远处不经意地游过,倒影在水里的灯影儿还是那么美。
静女将手从三生石上挪开,停顿了一会儿,思考了一会儿,缓缓而坚定朝河里走去。再没有一刻如眼下这样空灵、静谧、合己心。
并且原来,奈何桥上的雾那样浓,忘川河里的水这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