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边缘性地进入了这场阴谋，除了主动乃至假作愉快地参与，似乎别无选择……
——歌德
一
袁得鱼靠近“东九块”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一个矮矮胖胖的男孩子呆坐在“东九块”小区门口的椅子上，满头都是血。
袁得鱼看了一下时间，已经都快12点了，为什么还不回家呢？如果受伤严重的话，也该去医院啊。
“你的头怎么回事？”
丁喜抬起头，看见熟悉的吉普车，又看到了车子里的袁得鱼——眼前这个人不就是白天遇到的大哥哥吗？虽然他说会来找自己，但速度也太快了吧？丁喜还是有点结巴：“被，被打的……”
“还是白天那帮人么？”
丁喜点点头：“你，你走后，他们，他们又回来了……狠命，打我……”
“我带你去医院？”
“没，没钱——”
“上车！”袁得鱼不容反对地说。
到医院后，丁喜的头被包了起来。医生说，再晚点，就会破伤风。
袁得鱼把丁喜送了回去，这是个不大的空间，大约35平方米，是上海老公房里最常见的一室半，直筒式的穿风房间。各种装修还是20世纪90年代初的样子，贴着都快掉落的泡沫墙纸。老式家具也都像是出自江湖手艺。袁得鱼摸了摸一个颜色不太搭调的绛红色五斗橱，心想，真是怀旧的房子啊。
袁得鱼心满意足，这个歇脚地比那个车库好多了。
袁得鱼还没开口，丁喜突然朝着袁得鱼跪了下来：“哥——”
袁得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我要跟你一起……”
“要不我们先睡吧！我就不回去了！”
丁喜点点头，很快帮袁得鱼铺好床，自己睡到半间那个阁楼里。
这个晚上，丁喜像是心底里有了什么着落，有点兴奋，直到快清晨的时候才刚睡着。
第二天，丁喜还没起床，突然发现一个帅哥站在自己面前。
今天的袁得鱼，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身形魁梧高大，头发也用发蜡伺候过，根根都充满蓬勃向上的朝气。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露出俊美倜傥的脸型，眼睛黑得就像深井，水盈盈的发亮，完全不像前一天那个站着都会随时睡着的胡子拉碴的大哥。
“西装借我一下啊，我稍微改了一下……”
“原来是我爸爸的……”
“我去把车开来……”
丁喜出门时，发现那辆二手吉普破破烂烂，反倒衬出座驾上的袁得鱼一副不拘一格的雅痞模样。
袁得鱼从车里探出头，开怀地笑：“走吧，今天我带你去兜风！”
胖乎乎的丁喜开心地点点头，他一坐上来，车子就发出“隆隆”的怪叫。
车子在大马路上飞驰，直奔延安路高架。
穿越延安路隧道的时候，袁得鱼看了一眼丁喜——那孩子以为自己来到了黑乎乎光影忽明忽暗的山洞里，有点害怕地用双手捂住眼睛。袁得鱼笑得很开心。
重见天日的时候，丁喜惊喜地叫出来，仿佛车子冲出了山脉，右前方钢结构的金茂大厦赫然跃在眼前，那大厦威猛地屹立着，尖尖金属反光的大厦顶上，挂着一枚太阳。
前方的视野更为开阔，转了一个弯，如同去掉了一层天然的屏障，齐刷刷的大厦群一下子出现在眼前，围成了一个圈。
“来过么？陆家嘴。”
丁喜摇摇头，他发现自己喜欢这里——绿草成茵，大厦林立，充满活力，刮在脸上的清凉的野风，间歇吹来。
“这里是全中国独一无二的金融城，你知道为什么独一无二吗？”
丁喜摇摇头。
“因为这里有一条江……欧洲的金融之城——伦敦，有一条泰晤士河；美国的金融之城——纽约曼哈顿，有一条依斯特河；亚洲金融中心的东京，东南部濒临东京湾……”
丁喜的眼睛难得一见地亮了起来。
袁得鱼继续说：“前几年，我在南方待了一段时间。南方说‘财’与‘水’的发音一样，所以有人觉得，像这样的金融之城，有水在，就更容易聚拢财气。水是有灵性的物质，聚财的流动。古时有句话叫做，‘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丁喜沉思起来，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咕咕”声，好像刚刚意识到活了那么大，就像一只蛰伏在原始森林里的动物，还是素食的那种。
“你看这里的窗户——最有钱的老板们，都坐在那一格格落地玻璃窗后面，看江起江落。你想和他们一样有钱吗？”袁得鱼也这么看过窗外，他记得那时，很多船只，平静地游弋在水面上，还有遥远的汽笛声传入耳际。
丁喜想了想，老实地点点头。
“这一点也不难。你看到他们了么？”袁得鱼努了一下嘴，一群神清气爽的白领们在大道上走过，“这些人，都在亲自给落地窗后面的富人送去大把大把的金钱，自己却浑然不觉……知道我和他们的区别吗？”在袁得鱼看来，全世界的财富结构就是一个硕大的金字塔。这个世界有两种人，一种人，让钱为自己工作，为改变世界而存在；另一种人，为钱而工作，被不公正的体系压迫。为钱工作的人，在金字塔底端，勤劳而痛苦，用的也是金字塔底的思维方式，唯有站在顶端的那群人，才有源源不断的金钱！
丁喜两唇略微张开，像是在寻思什么。
“是不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看着我怎么做吧！”
袁得鱼把车开到招商银行大楼，贷了一笔无抵押贷款。
此时此刻，他身无分文，但他需要一小笔启动资金，他想要的钱并不多，2万足矣。他把通过无抵押贷款的资金放到了丁喜那里。
丁喜看了看那些合同，看到利息时，倒吸了一口气——2万元，借90天，就要支付2000元手续费。他打开那个袁得鱼交给他的、他正紧紧揣在怀里的黑色商务包，小心翼翼地把钱塞了进去。
袁得鱼他们又来到银城中路上的一栋商务楼里。
那里的9楼，是家大型国有信托公司，里面人来人往，办公桌密集。经济不景气的时候，这里的生意一如既往，实属难得。
袁得鱼来到深处的一个办公桌，这里他不是第一次过来。
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还是个青涩的少年，他跟着一个陌生的人来到这里，办理他父亲的房产抵押。他当年很惊讶，父亲把房子都赌进去了，在这样一笔胜率只有50%的买卖中，赌得那么彻底、那么大。在离开那张桌子的时候，少年袁得鱼回望了一眼，在他眼中，这里就是个可怕的无底洞，吸走了巨鹿路别墅，吸走了父亲的希望，也彻底吸走了他原本平静而美好的生活。
如今，袁得鱼却坦然地走到这里，他分明知道，现在的自己，与当年有什么不同——他掌握了某种与财富有关的力量。
“有没有质押到期的房屋？”袁得鱼问道。
“是你？”桌子后面的人，记忆力好得出奇，竟然把袁得鱼认了出来。那人看起来是个典型的上海男人，皮肤很好，瘦高个，约莫40来岁，普通话里带着一种上海腔。
“嗯，你应该还记得，你当年说过，给了你那么大一笔单子，以后有生意的话，我们能有优先权……”
“这……”男子面露难色，这在当时，恐怕只是客套罢了。但是，在当时那种市况下，那幢巨鹿路的别墅，确实给他的事业带来了深远的影响。时隔近10年，虽然他还在做同样的买卖，但他知道，自己的财富早就达到了之前想都没想到过的程度。
“前阵子我一直在打听你，听说你还在这里，我真的很宽慰，我以为找不到你了……”袁得鱼说。
“这样吧，等到中午休息时间，就是11点半的时候，你到楼下的星巴克等我。”
对方没有直接回绝，袁得鱼预感到有戏。他看了一下手表，还差20分钟，点点头。
在星巴克，那个男子迟到了一会儿，但他没有要进去喝咖啡的意思，开门见山地说：“刚才在单位里不太方便，我们是个很大的国有企业。我带你们去我自己的公司。”
袁得鱼跟着男子去了地下车库，男子载着他们，大约过了10多分钟，在一栋破烂的大楼前停了下来，这栋大楼的大门并不起眼，大门旁是一个喧嚣的菜市场。不知怎的，袁得鱼看到那个菜市场时，分了一下神。
他们进了一楼一个并不起眼的房间，男子叼了根烟，说：“你想要什么样的房子？”
“好出手的。”袁得鱼不假思索地说。
“我这里很多房子，基本都是公司质押，很多都是质押一层办公楼，面积动辄上千平方米。恕我说话直接，恐怕不适合你这样的投资者。”
“我知道，你和很多律师行还有产权事务所也有很多关系……”
那人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这样，一般人我还真不会说，因为这样的房子我们只会让自己人拿下。这是一套商业别墅，性价比倒是很不错。”
“总价多少？”
“220万元，地段在杨浦区的五角场。”
“还有没有更便宜的？”
“这太难了……不然我自己早就出手了……”
“一点心意……”袁得鱼用眼神使唤了一下丁喜，丁喜将信将疑地将手伸进公文包里，他拿出一叠，袁得鱼摇摇头，丁喜又拿出一叠。
2万元现金，赫然放在茶几上。
那中年男人神情有了很大转变：“你太客气了！我再找找的话，应该还是有希望的。”说着，他转身朝里屋走去。
大约过了10分钟，他拿出一叠资料：“这个你肯定喜欢，对你再合适不过了。100万元的投资！这是一个商家抵押的一个小商铺，他做了新生意后，还是破产了，足足比市价便宜20万元。我正好有另一个大生意要做，资金周转不过来，不然就自己做了。”
袁得鱼看了男子一眼，说：“是不是拆迁房不可以抵押？”
“这要看时间了。”男子比此前的语速要快很多。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这个房子的抵押过期时间，在拆迁通告下放之前，就可以做。”
“原理上是这样。”
丁喜在袁得鱼的提示下，拿出了房产证，还有自己的身份证。
“你们运气不错！我能操作！”
大约折腾了一下午，手续都办齐了。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丁喜疑惑地问。
“当然是卖房子！”
“我有个疑惑，我的房子，不是只值20万元么？怎么可以抵押那么多钱？”
“因为他也知道，我会很快转手。你的房子，只不过是一张信用凭证而已。”
“你怎么知道这里能买到便宜的房子？”
“因为经济不景气，大部分实业面临资金链的风险，就会出现很多抵押出去的房产。那些抵押公司的房子，都会有很高的折扣。比如原先要卖100万元的房屋，现在只卖75万元，与外界唯一的区别是要求全部现金。大一点的投资标的，基本都要走拍卖流程。但这些小项目就未必。只是我没想到，这个熟人，竟然还偷偷地自立门户，反倒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方便。”
丁喜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有个直觉。见到这个人，你，像是预期了很久……”
袁得鱼笑了一下，心想，未来会有更多的棋子，这里仅仅是整个庞大计划的开始。
“如果他，没项目？”丁喜问道，依旧用他的说话方式，“不就，没戏了。”
“我还有备选方案。再说，他手上的这些项目，我基本都打听过的，是有准备之仗。”
购买程序随即启动。
袁得鱼在报纸上刊登售房广告，说自己因为要做生意，以110万元为一口价，卖出市价120万元的房子。
袁得鱼留下的联系电话铃声很快就响个不停。
袁得鱼他们对有希望成交的买主进行了一一筛选。当房屋在法律上归袁得鱼所有后，所有有望成交的买主都被允许去实地察看这套房子。交易非常火爆，房子在几分钟之内就售出了。袁得鱼要求得到3万元的手续费，买主很高兴地支付了。袁得鱼马上用这笔钱支付了中介服务的公司手续费尾款，还偿还了银行的2万元和额外的2000元利息。
几乎是马不停蹄，袁得鱼将到手的107万——因为其中3万让房东作为定金先预留出，自己将这笔钱中的2万元作为交易花费，还有1万元作广告费，在第一时间赎回了作为抵押的丁喜的房产，又支付了高达10%的贷款利息——10万，袁得鱼净赚94万元，而所有的工作时间累计起来大约不到2天。
当多数人为自己的大量资金无处可投，做很多生意失败率都很高发愁的时候，袁得鱼反倒发挥了现金优势，轻轻松松空手套白狼了一把。
丁喜一直坐在车上发呆，后来比划着问袁得鱼，自己的房子是否完好无损。
“没错！”
他有做了个放大的手势：“多，多了94万元？”
“是啊，只要脑筋活，一个粗通财务并能阅读数字的人，就能将金钱创造出来。即使在萧条的市场中，也不怕没有机会。”
丁喜有点后怕：“你，不怕，他们不付钱……”
“你看，我对买主可是精挑细选的。再说，若是如此，倒是个好消息。因为房地产未来还将是最火爆的市场之一。我们那栋售价110万元的房屋，若交易失败，还能以120万元的价格重新卖出。此外，倒是我们可以以对方违约的名义，将对方定金收入囊中，这个赚钱过程还可以被继续下去。如果实在不行，那对于新买主，我们还可以提供别的优惠，比如首期零支付，对我们而言，只存在资金进入的时间长短。我计算过，银行放款时间至多一个月，反正我们总是能拿到现金，但让买主感觉到十足优惠了。”
“别，别人，怎么做呢？比如，我，我没熟人，就没有，房源……”丁喜焦虑的时候拔了自己一根头发。
“你觉得我与那个给我们提供房源的家伙有很密切的关系吗？熟人，都是自己创造出来的。我只是恰好认识这个人，我就懒得去找其他人了……”
“哈……”丁喜摇头晃脑，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一下子……那么多钱……”
“这才是开始。”袁得鱼开着吉普又来到那个简朴的办公室。
那个老板正在办公室里喝咖啡。
“你上次说，你还有一套220万元的商铺是吗？”
……
袁得鱼与丁喜又一同做了三笔交易，有一笔交易，因为也是老板的熟人，只是利用了一下他们的现金流周转了一下，基本没捞到什么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