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两点钟是最坏的时候，这时候你又困又冷，假如还不能上床睡觉，心情会很恶劣，坏念头也会油然而生……两点钟我蹲在厕所里，听见
有人在捅楼下的门。我认为他是个贼——虽然可能有人回来晚了，找不着钥匙，在那里瞎捅，不管是哪种情形，我都该下楼去看看。但我懒
得动弹，住在这房子里的人不能指望夜里两点钟回来还有人给他开门，要是贼那就更好了：我就坐在这里等他。等他撬开了门，走进二楼的
厕所时，我告诉他：他走错门了，这座破搂住了七个穷大学生。他马上会明白，这房子里没什么可偷的。也许他会说：sorry，撬坏了你的门
，也许什么都不说——失望时最能考验一个人的教养，门坏了我不心疼：它是房东的，但我喜欢看到别人有教养。不说sorry我就骂他……当
然，是用英文骂，让他听不懂。他身上没准还带着英文词典，听懂了就该拿锁打我了。
几年前我在德合理居，有天夜里睡不着觉，坐在床头里看书，情形就是这样的。那座房子是座摇摇晃晃的木板楼，板缝里满是蟑螂，杀不净
打不光。那间房间点着一盏惨白的灯，冷冷清清，灯光下有个庞大的电冰箱，不时发出嗡嗡的声音。说句实在话，我的脑袋也在嗡嗡地响，
声音好像比冰箱还大。困得脑袋嗡嗡响时，谁部会觉得头大。这使我觉得自己没长脑袋，长了一个涂着白瓷漆的冰箱……
响了半天以后，门开了，是用钥匙打开的。有人上了楼梯，一步三登地走上楼来。在一团漆黑之中又轻又稳地走上一道摇摇晃晃的木楼
梯，说明此人有一双很强壮的腿。此人必是东耀：这孩子工作跟收入都很不错，可惜经常上夜班。他每天晚上半夜回来都要打电话或者接
电话，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把百米跑到十一秒多，而且一气能做一百多个俯卧撑——这真是叫人羡慕的本领，我朝书本俯下身来：叫
他看见我的正脸不好。东耀和我关系不坏，我没有口粮时，常蹭他的饭，他还经常带我体育馆吃烤鱿鱼……算是个朋友，虽然也没有什么
真正的交情那个时候。我觉得他该去当贼，因为他走路这么轻。再说，他跑得很快，别人也逮不注他，我要是有这么一双快腿，肯定不念书了，去当贼——当然，这是在德合理夜里两点钟的胡乱想法……窗外透过白白的光，我把一坨草纸扔到垃圾桶。这里的夜色很美，月光像一弯湖水，也许
那就叫月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