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悔平生，玉山跳海 使神通，湘子救人 (2)
“我刚刚折了本钱，死里逃生，哪里拿得出这许多银子？只得连夜返回河阳，筹钱替婉儿赎身。我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只凑起了六百两银子，便带着六百两银子回到青龙县，请求先以六百两银子赎出婉儿，其余四百两待日后再补齐，郑恩远不肯答应，我只好将本求利，在青龙县镇外开了一间店铺，只望能早日凑齐一千两银子。
“我起早贪黑辛苦经营，省吃俭用苦度了八年，总算攒足了一千两银子，七日前，我备好银子，早早就动身到平山王府上去赎婉儿，刚进镇口，便见王爷府方向火光冲天，路人纷纷传说，平山王的府上昨夜着了大火。我匆忙赶到王爷府，半座府邸正浓烟滚滚，众人皆忙于灭火，无人理我。我冲入王府四处寻找，直至大火扑灭，未见婉儿之面，王府的房屋被烧毁十余间，火中丧生者亦有十余人。我担心婉儿的安危，拿着银子找郑恩远要人，郑恩远收了银子，令李云海去找婉儿，不一会儿，李云海却与几个家丁抬来一具烧焦的尸体！可怜那孩子面目全非，已被烧得完全无法辨认了！我苦度八年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这叫我如何还能活得下去！
“若不是吴三多与郑恩远这一伙人八年前劫走了婉儿，婉儿怎会惨死在大火之中？我立誓要杀死这三个贼人替婉儿报仇。安葬了婉儿之后，我便关闭了店铺，买了口短刀带在身上，伺机刺杀三个贼人。
“前天晚上，我首先潜入吴府去刺杀吴三多。不料，吴三多防范甚严，我一刀没有砍中，反倒身陷重围，捕斗多时，险些被捉，如今，青龙县已到处贴满了捕捉的我告示，店铺也被官府上了封条，我报仇未成，走投无路，象我这样的罪人活在世上还有何用？婉儿之死乃是天绝我也！？”韩玉山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韩湘子听罢韩玉山的这番遭遇，不觉也有些凄然，略一沉吟，劝慰他道：“听施主之言，果然罪进不小。然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施主既然已虔心悔罪，苦度八年，神目如电，我看上苍快不会辜负了你的这一番苦心。”
韩玉山摇头泣道：“道长不必劝我了，婉儿已死了，报仇无望，无论如何我也没办法再活下去了。”
以韩玉山所述，有一万个必死的理由，要想劝他不死倒有些难度。
韩湘子皱了皱眉头，道：“韩玉山，据你方才所言，你从王爷府领回的不过是一具烧焦了的尸体，既然无法辨认，如何能断定她必是李婉儿？倘若那尸体是冒名顶替，你岂不是枉送了自己一条性命？再者说，李义仁对你有恩，你未曾报答他半点，反倒欠下他一条人命，跳入海中便能解脱得了么？”
韩玉山闻言，猛然一愣，忽擦掉泪水急切地问：“听道长之言，莫非是郑恩远欺骗了我，婉儿并未在大火中丧生么？”
韩湘子目视大海，微微叹了口气，道：“韩玉山，李婉儿是生是死现在不得而知，应该是两种可能都有，倘若她并未在大火中丧生，你倒先死了，留下这孩子无人照顾，那样你岂不更对不起李家？”
韩玉山闻言，如梦方醒，忙跪地道：“师父，多谢你一句话点醒了我，弟子已知错了，望师父指点我，李婉儿现在究竟在何处？”
韩湘子屈指一算，早知因果，口诵“善哉”，道：“李义仁一家皆世间善人，不应当得此恶报。李婉儿心地善良，大难之中必有神明暗中护佑，我料她断不会死于大火之中。你虽因一时失足铸成大错，然而已知恶改恶，苦度了八年，神目如电，焉能不察？善恶到头终有报，乃世之公理，如今报应未显，乃是时未至也，时机一到，必然善恶各得其所。”
韩玉山听了韩湘子一番话，只觉得如饮甘泉，呆愣了片刻，忽又向韩湘子叩头道：“师父一席话使玉山茅塞顿开，若是李婉儿果然尚在人间，我的这条性命是师父给的，待玉山还净了夙愿，愿跟随师父修行，望师父看在同宗的份上，指点我找回李婉儿。”
韩湘子心中暗喜，忙扶起韩玉山道：“既然如此，贫道就先收下你这弟子了，弟子之事，为师怎好袖手旁观？我与你一道寻找李婉儿也就是了。”韩玉山大喜，忙行了师徒大礼。
东海崖边，涛声阵阵。师徒二人离开望海崖，韩玉山忽又有些踌躇起来：“师父，婉儿若是没在大火中遇难，定是趁乱逃出了王府，茫茫人海，却向何处寻去？”
韩湘子有意试一试他的悔过之心，笑着说：“李婉儿离乡八年，日日思归，一旦离了樊笼，必将星夜驰归故里，你我何不先往清水县去找？”说着，二目炯炯注视韩玉山。
听到清水县三个字，韩玉山不觉周身一颤，停下脚步，又发起愣来。
韩湘子知他羞于去见李氏夫妇，遂又点拨他：李义仁失了女儿，必将心急如焚，八年来，你未与李氏夫妇通个消息，已是错上加错，此乃悔过之心不坚也！
韩玉山叹了口气说：“师父，叫我去死不难，没找到婉儿之前，我实在无颜去见李氏夫妇。”
韩湘子口诵“无量天尊”，道：“既然你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世上还会有畏难之事么？只要将求死之心化为悔过之志，则万事不难矣！”
将求死之心化为悔过之志！韩玉山把韩湘子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道：“师父，我明白了，就是踏遍千山万水，我也一定要找到李婉儿。”
海风轻拂，万里无云。韩玉山抖起精神，跟着韩湘子疾步离开望海崖。
旭日东升，光焰万丈，无边无垠的海面上反射着万道金波。韩湘子师徒离了望海崖，刚转过崖边的松林，忽见东边的海滩上卧着一条大鱼。那鱼长约十余丈，宽与高各有丈余，原来，此正是被子天将处死的巨头鲸横卧在海滩上。
海滩上死了大鱼的消息不胫而走，周围渔人闻讯，蜂拥而至。众人各持刀斧围着巨头鲸剔骨割肉，沙滩上血迹斑斑。平素本来没多少人的海滩，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韩湘子因在天上寻找长笛时耽搁了一会儿，比曹国舅晚到界下一日，尚不知这巨头鲸违旨遭谴之事。见到巨头鲸暴尸海滩，横遭分割，心中不觉有些凄凉，微闭二目，轻轻叹了声：“善哉！”叹毕，便于身旁一礁石上坐定，欲替那巨头鲸诵一卷超生经。
韩玉山从未见到过如此大鱼，觉得甚是稀奇，便离开韩湘子，径向那巨头鲸走去。韩湘子一卷超生经未诵完，忽闻海滩一片骚乱，有人大喊：“不好了！快跑！”
东海龙宫，一派沉闷气氛。敖广奉旨严惩了一船恶人之后，回到水晶宫继续召集众臣议事。敖广独坐于龙书案前，水族众臣分两列立于殿下。大殿上的两颗夜明珠将整个水府照得一片通明。
龙书案上，堆放着若干待阅的奏折。敖广信手展开一卷，却是一年前的告急文书。
原来，自从四海龙王上天告状之后，天上时辰虽不足半日，水元下界却已过一年之久。敖广不在，东海无人主事，故而有许多案件拖了下来。敖广细看些那奏折，说的多是海岸边的玉虚山蛇精闹海之事。一年前海边来了两个蛇精，这两个蛇精皆剧毒无比，一个手持长枪，名唤草上飞，一个持长矛，名唤地头蛇，每日在岸边寻衅滋事，已搅得东海一年不得安宁。
再看其余奏章，奏的也多是玉虚山蛇精之事。敖广看罢，暗自心惊，便问众臣：“一个小小的蛇精居然敢来闹我东海，水族众将都干什么去了？难道这点小事也要等我回来么？”
鲤里将军奏道：“启禀陛下，不是我等不尽心，这两个蛇精实在是难以对付，它妄称与陛下同宗，声言要陛下下升起龙门，要在龙门上玩耍一回，臣等曾多次出海拿它，那两个蛇精不待交战便窜入岸边的玉虚山，因玉虚山上孔穴甚多，臣等难寻它的藏身之处，故而，一年多始终奈何它不得。”
敖广依然在为天庭上玉帝的裁决感到不平，闻奏，烦恼不已，叹道：“东海时衰，小小地头蛇也敢来欺我！”
宫外，传来一阵低低的哭声，敖广更加心烦，以手拍案问道：“宫外何人哭泣？”
一个虾兵禀报道：“陛下，是横行将军正于殿外痛哭。”
敖广喝令传横行将军进殿，横行将军进殿伏地泣道：“陛下，巨头鲸死得冤！”
提起巨头鲸，水族众臣摇头叹息。
敖广心烦意乱，见群臣多不不平之色，又怕再生出事端，遂斥责横将军：“大胆！我东海奉旨惩恶扬善，满船之中唯渡二人，巨头鲸失落女善人，违背玉帝旨意，被斩乃是罪有应得，有何冤枉可言？你若再敢宫扰乱人心，我绝不饶你！”
横行将军泣道：陛下容禀，只因曹友那厮落到巨头鲸背上，巨头鲸才误失了女善人，巨头鲸获罪之后，求曹友那厮说情，曹友表面上答应下巨头鲸，背地却到天庭妄奏一本，说巨头鲸无视天命，有意将女善人甩入海中，奏请玉帝从严惩处，玉帝盛怒之下才下令处死了巨头鲸，微臣忍无可忍，陛下，你可要为东海做主啊！
言未毕，龙毒又于殿下嚷了起来：“父王，曹国舅如此欺人，你就这样放过他，这显得我东海也太无能了！”
今日这事明摆着是东海理亏，若不是二郎神出面息事宁人，龙毒一定也难逃干系，只怕遭天谴的便不止是巨头鲸了！但如果真的像横行将军说的那样，曹国舅又到天庭奏本，那就无异于是落井下石！敖广略沉思了一下，问道：“曹友上天庭奏本，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横行将军道：“启禀陛下，是驾前童子亲自告诉我的。”
敖****言，立即想起玉帝身边的两个童儿，他素知，在瑶池时那两个童儿曾与八仙有隙，这二人的话怎能轻信？于是又斥责龙毒道：“大胆！我曾亲耳听到曹国舅请杨戬为巨头鲸求情，他又怎能再去天庭奏本？巨头鲸违背御旨，险些累及我东海，你等不引以为戒，还在此胡言甚么！还不都与我退下！
龙毒缄口，横行将军亦止住悲声，不敢再言。
敖广拿起奏折，正要再议擒拿两个蛇精之事，忽又有龟相来报：龙女二娘去北斗处求取还魂丹，已经回来了。
李婉儿是玉帝钦点的善人，无论如何不能再出任何差错，敖广即放下手中奏章，亲自来看李婉儿。
两个鳗鱼精推着一辆云车正在殿外待命，这是东海最为隆重的礼遇，云车以彩云为轮，朱霞为帐，李婉儿躺在幔帐里，龙女二娘已将还魂丹放到她的口里，李婉儿此时虽仍昏迷不醒，其三魂七魄已经归位了。
敖广看了看云车，与群臣道：“李氏一门四世功德，这女子才有今日这般造化，大难之中玉帝亲自降旨渡她，可见天恩浩荡，巨头鲸不慎，将她甩落海中，已招致杀身之祸，险些连累了东海，你等务小心，若是她再有意外，就连我也担待不起。”
这时，宫外又一阵嚷声，两个龙孙蹦蹦跳跳向云车跑来。这两个龙孙皆是龙毒之子，一个是小黄龙，一个是青背龙，两个龙孙的身后，紧跟着龙女二娘。
两个龙孙攀上云车，小黄龙抚着李婉儿的面庞高嚷：“姑姑真漂亮，我要和姑姑一起玩。”说着，便要拉李婉儿下车。
龙女二娘慌忙阻住两个龙孙：“快下车！姑姑要上岸去了，你二人莫误了爷爷的大事。”
小黄龙继续高嚷：“不！我要跟姑姑一起上岸去玩！”
敖广见状，怕误了李婉儿登岸的时辰，急令龙毒将两个龙孙拉下车。两个龙孙哭闹着，跟着龙女二娘往后花园去了。
敖广看了看云车，又向横行将军令道：“再过一个时辰，她就会醒来，你速去护送李婉儿登岸，千万不可再出差错。”
这横行将军本是一个大蟹精，原来在太子摩羯帐下听用，太子死后，它一直嚷着要报仇，与龙毒一拍即合，今天准备劫杀李婉儿嫁祸给曹国舅，它也是急先锋，没料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惹下一场大祸，使得巨头鲸的搭上了一条命，听说令他去护送女善人，这蟹将满心不愿意，又不敢违旨，只得领命出殿，喝令两个鳗鱼精推了云车起程。
岸边，东方微露曙光。空阔的海滩上渺无人迹，唯有巨头鲸茕茕而卧。那鲸鱼虽早已气绝身亡，却仍呆呆地瞪着双眼，眼中泪水未干，似含无限苦衷。
突然，海中泛起一片大浪，浪花起处，横得将军与两个鳗鱼精推着云车登上岸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