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负从未想过一个比她大上几岁的的人,竟会如此无赖的求着自己收他为徒,无论她如何推脱,这人始终不为所动,执意要拜师。
小负无奈地求助在旁看戏的成瀚,岂料对方耸耸肩,示意爱莫能助。小负泄气的扶着额头,有气无力地提议,“我和师父约定碰面的时间快到了,我们还是先去找他吧。”
“师祖啊,是那天对弈的老人吗?那赶紧走吧。”岳非衣一脸兴奋。
实在不愿再理会他,小负当先朝外奔去,成瀚看了眼还在一旁不明就里的岳非衣,摇了摇头,跟了出去。岳非衣摸了摸后脑勺,讪笑着边走边喊,“等等我……”
“主上,是否就此离开,不与少主道别?要不要……”书论室偏间里,白衣女子看着桌案边兀自沉思的盲眼青年忍不住出声提醒。
“嗯……烦劳你为我准备笔墨,我给她留书一封。”青年朝着声音的方向点了点头。
眨眼的工夫,白衣女子已布置妥当,静静地站在一旁,凝视着青年挥毫点墨。同样的字迹,比起多年前的“或跃客舍”,此时青年的笔下更挥洒出一股岁月的洒脱与劲逸……
“好,我们走。”笔止墨收,青年缓缓卷起帛书。
白衣女子拿起桌上早已备好的布巾,上前替他蒙上双眼,往日里清冷无波的脸上显出一丝担忧,抿了抿嘴角,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少主从未离开过主上身边,是否如往常一样,找人替代?”
“无妨,也是时候让她独自去历练了。”微风过耳,白色布巾轻轻扬起,女子回神再看时,青年已开门离去。
“师父……师父……”
足足一个时辰,偌大的或跃客舍已被小负三人里外翻了个遍,却丝毫也不见五泉老人的踪影。
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雨水,小负的心愈发焦急起来,正想出客舍到外面去寻找,却被成瀚看穿心思,一把拉住她,劝慰道:“先别着急,你师父视物不便,应该不会走远,我们再仔细找找,许是没碰上错开了。”
“是啊,说不准师祖他老人家已经回房等着我们了。”岳非衣在一旁附和着。
小负轻轻地点头,一路上任由成瀚拉着她回到房间。
推开房门,一切并未如愿,空空如也。小负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嗯?师父,这里有封信。你看看是不是师祖留给你的?”岳非衣递过从桌上发现的帛书,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语,“奇怪,方才来过这里,怎么也没见着这封信。”
小负闻言接过帛书,看都没看就夺门而出……
天,渐渐的暗下来,雨已停歇,天边挂起的七色光谱不疾不徐地引着人们走向归家的路途。
小负静静地站在客舍外,双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迷惘的望着前方,手里的帛书已反复查看过,字迹也确是出自师父的手笔,可……
师父曾说,负儿,可是想家了?别难过,以后都有师父陪着你,有师父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如今信上却说,负儿,离家数年,是该回家看看了……
师父曾说,走,负儿,随为师下山去,好好历练一番。别害怕,师父会一直陪着你历练……
如今信上却说,负儿,多年来你一直跟在为师身边,是时候该自己独自上路去历练了……
甚至在不久前……
师父还说,负儿,我们需得分开,否则太过显眼,一个时辰以后,无论是否摆脱追兵,我们在博弈室外的竹林见……
可信上却说,负儿,为师有紧急要事需马上离开,不必相候,来日相见……
没有陪着她,没有带她一起离开,只有来日相见。是的,只有来日,却没有说,哪一日……
小负微微仰起头,季夏的晚风带着雨后清新阵阵拂过。轻轻地吸上一口,小负下意识地动了动唇,却已说不出此时的感觉。
是不解,是不舍,还是不习惯?她分不清,也不明白与师父分开为什么会比当年即将远离父母时还要难过。
她只知道,不该如此。信上所言,句句在理。而她此时唯一该做的,就是听师父的话,回家。
淡淡的转身,小负神色已如常,平静地开口,“走吧,我想回家了。”
夕阳的余韵依旧,门前的青石上淡淡的投了一道影子,在道旁行人的笑语中,在冉冉点亮的烛火中,独留下一抹娇小的轮廓。
“呵,有点意思,不愧是天命神女,情绪控制的不错。”远处的阁楼上,已在此许久的曲逆,将方才街道上发生的种种,尽收眼底。
曲逆慵懒的舒了舒筋骨,回想起之前看到的另一慕,勾了勾嘴角,饶有兴致地对着一旁的中年商人开口,“真是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年轻,与他对弈整个下午,我竟丝毫没瞧出破绽,此人的易容之术当真高明的很呐。”
中年商人认同似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开口询问:“阁主,那少女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师父的真实身份,可他们……看起来师徒感情很深,为何会……”
“岂止是师徒情……呵,我算是明白过来,这两人若有似无的默契源于何处。一个心如明镜,一个懵然不知,这样的情,当真有趣。只是有些情,终抵不过世事如棋。”
曲逆微微坐直了身子,凝神看着桌上刚换过的茶水,突然正色道:“皇帝居然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至于那个赵高……”曲逆顿了顿,又换上往日一副游戏人间的模样,似乎方才的凝重从未出现过。
“赵高?他有何不妥?”中年商人想起那个每年随阁主进宫都会见到的中车府令,敦实内敛,本分的侍于君王身侧,极易让人忽略。只是这次客舍所见,似乎……是有些不同。
“今日的赵高,可比在皇宫里好玩多了,只不知嬴政看到平日里在他面前低眉顺目的人,原来竟是这般,心中会作何感想。不过,如今他想必早已震怒,为着那件事日夜难寐,怕是无暇顾及这些琐事了。”
“是荧惑守心?”中年商人问道。
“嗯,之后可能还会发生更大的变故,或许已经发生了,不然那人何必丢下徒弟,急冲冲的自行离开,恐怕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曲逆向前倾了倾,拿起桌上兀自蒸腾着热气的茶水,鼻尖轻探,迷醉般地喟叹一声。
中年商人还想问着什么,却见曲逆双目恢复清明,人已离座,耳边响起威严的声音,“好戏结束,是时候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