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绵延几万里而未有尽头。
多日未见,当白衣右使满怀欣喜地再次见到他时,得到的消息却是他将要独自远行。
“主上当真要一人独往?这是为何?”她犹自不死心地追问,面上渐渐露出一丝哀戚。
“人多易被人察觉。”蒙眼青年坦然回答,情绪无波。
“可是你目有不便,一人独行恐生危险。”白衣右使有些激动,紧咬了咬嘴唇,踟蹰片刻,终是问出了心中所想,“如此这般,可是为了少主?”
一时沉寂,两相无言。
良久,叹息声飘溢,“无碍,我自有分寸。”
蒙眼青年摸索着走到桌案前,执笔开始书写,略有些淡漠地终止了方才的话题,不再继续。
静默、无措、尴尬……跟随他多年,白衣右使第一次隐隐感觉到他的身边似乎连独属于她的位置也没有。
早已知晓他心怀天下,所以当初她选择陪伴,只是如今就连陪伴却也好像失了该有的理由。
面若皓月青天,皎如临风玉树。
有些人,即使身有缺陷,依然自有一番风华。就如同现下她眼里神色专注的他。
即便双目视物艰难,也丝毫未有妨碍他的落纸挥毫犹如云烟般,撼人心弦。
她曾因这样的笔下云烟而倾心,执迷沦陷,可到头来一次次地发现,这样气韵自华的云烟萦绕的,从来也不是她。
手中信笺渐凉,她惊觉醒神,暗暗清淡几分心绪,出言尽量平稳,“主上,赵高来信。”
“拿去烧了,华夫人的心思不看也知,无非是些明夸暗讽、炫耀逞威的伎俩罢了。”笔锋不停,蒙眼青年低头应声,半分也未挪动。
未顷,蒙眼青年收起笔势,驻笔抬头,淡淡开口,“英布那里让他们先去山上避一阵,静待时机。陈郡散出消息的那人尽快去灭口!”
“主上安心,一切尽在我等掌握之中。只是这中途冒出的泗水刘邦……”女子看着手里点燃的信笺,面带忧色。
“先派人去查下他,此人来历不明,索性暂时与我们并无冲突。”
白衣右使应诺,出门前回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轻轻地留下一碗兀自仍冒着些许热气的汤药。
她明白,有些人,强留不住。
而有些岁月,却转瞬即逝。
眨眼工夫,春日载阳,有鸣仓庚。
柔柔清风温软,甘甜细雨霏霏密密地挥洒,轻声抚醒悠然沉睡的夜郎。
人尽知,“夜郎万重山”。
这个僻处大山的方国,始皇至今,依然没有归属于秦帝国,独居一隅,超然世外。
而与尧舜宝藏有关的易道五大门派之一——炎上族,世代正幽居于此地。也正因此,炎上族相较于其他四派更为神秘。
山隔水阻,自楚国将军庄跤入滇时途经过夜郎,近百年以来,山外世界还没有人再次踏足这里。
若非临出发前,帝王万千叮嘱必须先寻炎上族,小负等人断不会选择先到此处。
只是嬴政此举到底有何用意。
小负依稀感觉到,这里应该会有一段属于帝王的故事。直至来到夜郎,她依旧没能准确猜出这个故事。但,重山间,繁花点点,屋舍错落有致,街上行人彩衣翩翩,各不相同……如此这般与外界迥然相异的景象,令小负等人对这里的好奇非但没有丝毫消减,反而更胜从前。
“师父,快看!这是什么?”每到新奇有趣之地,兴致最高的必是岳非衣。
此时的他,一人当先,指着道旁老汉手里正在编制的某种乐器兴致勃勃的望向小负。
小负闻声上前,还未走上几步,便被岳非衣拽了过去。
“是卢沙吗?可为什么看起来和寻常的不尽相同?”岳非衣满是疑惑地急急问道。
“是葫芦笙吧。我曾听人吹奏介绍过它。这是夜郎人最钟爱的乐器。”小负仔细辨别着老汉身周业已完成的几件乐器,娓娓道来。
“小姑娘说的不差,正是葫芦笙,不是小老儿夸口,我做的葫芦笙那可是远近驰名,要不要试吹一下?”老汉哈哈大笑,爽朗地递过一支葫芦笙。
片刻之后,“呼呜…呜呜…呜呼呜”,清脆、明快的乐声响起,起起伏伏,时快时慢,合打着葱翠树鸣,盘旋徜徉在幽静的山谷中,宛若天籁。
小负的心情也随着节奏轻快起来,双手捧持,轻按音孔,身子不自觉地伴着乐声微微摆动。
悠扬的声音越传越远,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少夜郎的年轻人,纷纷放下手中正在忙碌的物事,或振铃而唱和,或手拉手围着小负欢快地跳起舞来。更有甚者,执起葫芦笙,和着小负的音吹奏起来,直白地用乐声表达心中的爱慕之情。
愉快热烈的气氛愈渐浓郁,小负在人群里笑靥如花,畅快大方地跟着周围人的脚步一起舞蹈,优雅跃动,犹如误落凡世的精灵。
项羽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几个吹奏葫芦笙的年轻男子,脸色阴沉的冲开人群,疾步上前握住小负的手,打断了满溢快乐幸福的乐声。
“风寒尚未痊愈,就到处淋雨,是打算麻烦别人再照顾你一回么?!”项羽硬邦邦地憋出几个字,含着怒意。
“哦?!时隔月余,你的风寒竟然还没有好?”曲逆吊儿郎当的看着小负,满脸惊讶,眼角却有意无意地瞥了瞥项羽,兴味盎然。
“给,撑伞好些。”张良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伞,递到了小负眼前。
没待小负伸手接过,项羽便袍袖大挥,将她整个人裹进了怀里,严严实实,几乎滴雨不沾。
“你这样会别闷坏她的!”张良捏紧手中雨伞,急声出口。
好巧不巧,怀中的她此时难耐地“呜呜”几声,似乎是为了证实张良所言非虚。
项羽不悦地皱了皱眉,“我自有分寸,旁人无需多言。”
他语气生硬,然而抱着她的手却已是松开了不少。
“此番出行,没有向陛下多讨要几位美女,实在是大大的失策!”看着面前别扭的两个男人,曲逆的玩闹之心大盛,不痛不痒地调侃着。
“那些美女还是大名鼎鼎的曲阁主留着自己享用吧,我等无福消受。”项羽面无表情地冷冷出声。
夜郎人开放爽直,丝毫没有觉得眼前的场面有何不妥,兀自沉浸在方才的喜悦中。
制笙老汉更是恍若未觉地送上一支葫芦笙,面带欣喜,“小姑娘,这个送你。小老儿头回听外来人吹葫芦笙,没想到是这般的好。过几日是我们的‘鼓藏节’,你可务必要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