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鼓一文明”。
也许不完全准确，然而对于夜郎这个由部族组成的联盟国来说，异乎寻常的贴切。
这里有大大小小数十个不同的部族，每一个部族皆有专属于本族群的鼓：铜鼓、竹鼓、司通、格楞当、象脚鼓……
咚咚声响，经年累月，每个族人都用这些鼓，敲奏出了各自不同的生活形态，几许丰富多彩的光华岁月，一致倾泄着对上苍诸神的敬畏。
而所有的这些敬畏，尽皆集中到了十二年一回的“鼓藏节”。
鼓之舞之，藏之祭之。
真正来到鼓藏节的庆典上，小负才深切体会到，所谓鼓的力量，所谓鼓的风情。
黄帝以夔龙皮为鼓，声震千里，不过传说。
眼前群人共舞，耳边鼓声震震，此时却在她面前实实在在，触目可及。
“舞若苍龙，声若雷轰，不负夔龙之姿！”
项羽满怀兴致的赞叹，看着不同服色的人群舞着各自部族的舞蹈，却井然有序，似众流归海；迥然各异的鼓音，杂而不乱，相携相扶，似万马奔腾。
他不禁然豪情顿起，大声鼓掌叫起好来。在他心目中，舞乐就该当如此。雄浑气魄，方能催振人心。
有鼓必有笙。
地道的夜郎人生活。
鼓势滔天，笙鸣必和之。生性爽朗的夜郎人自不会轻易错失。未顷，笙音渐渐漫起，踏着鼓点愈加有节奏地怡然自响。
手持日前老汉所赠葫芦笙的小负再一次被好客热情的夜郎人拉入吹奏的行列。只是这一回，项羽并没有阻挠，反倒跟着视线也从舞鼓表演中自然转移，目不转瞬地欣赏着眼前的音乐精灵。
他能听出，这回的合奏，没有示爱，只有喜庆。
“击鼓仪式开始！”
不知谁的一声庄严高喝，鼓声、乐声刹那间默契地戛然而止。
人群中稳稳步出一位两鬓发白的老者，手里紧紧握着的权杖表明着他不俗的身份。
“今年可有壮士愿意来挑战乾坤鼓？”老者声如洪钟，未现一丝一毫的老态。
然而，得到的回音，却是沉寂，一片沉寂。
小负顺着众人肃敬的眼神望去，穹山云雾间，一株古木参天而立，苍翠绿郁。
古木的主干刚劲直立，独自撑起一方状似楼阁的建筑。楼阁上下均置有一鼓，上乾下坤。
乾坤鼓楼。
经旁人解释，小负几人才明白，这鼓楼的神异之处。
寻常鼓楼，虽也为独木而支，所用木干也颇为劲直，但却是伐断以后带回寨子再行建造。
浑不似乾坤鼓楼，遥然立于世外，隐于山间。
小负远眺而望，鼓楼沿着古木盘旋而上，云雾缭绕下，显出几分仙气。而作为独柱的古木却没有受到鼓楼盘绕的丝毫影响，依旧故我的傲然生长，一眼难望其顶。
勃勃之生机，特立而独行，加上夜郎国中最年长的族老也说不清这乾坤鼓楼究竟是何人何年所建。于是，夜郎国人愈发得认定此鼓楼乃天地造物之神奇，诸神护佑之瑞物，故而称之为“乾坤”。
久而久之，夜郎各族皆达成了共有的认知，即此楼乃举国之宝物，每逢重要的日子，全夜郎人都会来此祭奉。而以“祭鼓”为首要的鼓藏节，乾坤鼓楼自是重中之重。
同时敲响上下乾坤二鼓，便是击鼓仪式的内容。
“这有何难？”岳非衣尚未听完身侧长者的叙述介绍，便忍不住开口询问。
“此间身手好的夜郎人不在少数，却无一人敢出来挑战，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张良冷静的分析沉吟道。
适才说话的长者眼露赞许地看了张良一眼，点了点头，“小兄弟好眼力！乾坤二鼓相隔甚远，只能由一人敲奏，且说是同时，却又不完全同步，需要击鼓者对鼓乐有深湛的理解，于恰到之处，先后顺次击响乾、坤二鼓，乾鼓将尽未尽时，坤鼓须紧跟而上，连绵但不显局促，更不能因势盖过乾鼓之声。如此击鼓，方是成功。”
“倘若用上轻功，这也并非难事！”岳非衣兀自不解，既然此地藏龙卧虎，那只需精擅音律的武者出手，击鼓仪式很容易完成。
长者似是看出了岳非衣心中的疑惑，指着远处鼓楼继续解释，“可看见那鼓楼一侧悬挂的链坠？击鼓须用此物才成。”
几人抬眼望去，果然见到鼓楼左侧悬挂着一根链坠，悠悠地晃着，仿若在轻诉此时的寂寥。
“此链坠势沉而不受控制，击鼓者既需用力挥舞，又须时刻掌握它的走向。而乾坤鼓楼藏于葱山密林间，两鼓更是若隐若现，其阻挡遮蔽之物甚多，能否顺利穿过这些物事，准确击鼓尚成问题，更何况即便是侥幸击中，鼓音也甚是和谐，那击鼓者又能否承受得住随之而来的反弹之力？”
言及此，长者的目光从几人身上快速略过，有些怅然地追忆，“曾有不少人击响过此二鼓，然而皆没有躲过之后的噩梦。有人重伤身亡，有人终身残疾，有的甚至还殃及了周遭无辜的族人……”
“难怪即使身怀绝艺，这里的人面对击鼓仪式也是如此凝重。”小负轻声嘀咕，似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鼓楼。
岳非衣有些愤愤，他的想法也从来都毫无顾忌。
“既然这般危险，为什么不修改仪式内容？只要心存敬意，诸神怎会介意此等小节？！”
长者讶然，没有怒意，没有责怪，平静地开口叙说，“上一位成功达成仪式的勇士，据说受到了上苍最大的褒奖，拥有了世间的一切。所以夜郎人都坚信，只有完全遵照仪式步骤下来，才能收获神的祝福！”
平淡的一席话，长者说起来却是那样虔诚而肃然，令岳非衣也哑口静默起来，他隐隐感受到，有些信奉，真的来自灵魂，坚固分明，不可轻易触碰。
“世间的一切？！指的是什么？”从方才起，一直未有出言的项羽冷不防冒出一句。
“这……幸福、爱、权力……”长者支吾起来，“这是夜郎的传说，那位勇士究竟获得了什么，我等也没有亲见，实不知个中详情，也许族老们会清楚，不如……”
“不必了！”项羽打断长者的话语，剑眉一挑，倏地纵身越出了众人的视线。
再一眼见到他，小负发现他已站在乾坤鼓楼前，轻松地拿起了重逾千钧的链坠，展臂挥舞。
下一瞬，眼前的身影翻飞矫健，赫赫声势，如雄鹰逐世。小负一下子恍了眼，定定地仰望着他。
气冲霄汉！
这一刻，她才深深领略到，属于英雄的威势，属于项羽的气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