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渐渐下沉的落日,听着我陌生的“哥们”在另一个遥远的城市里这样充满着伤感而执著情绪地唱着,我有些盈泪之感—我不会再像青春烂漫的年轻人一样了。我已由曾经的浮躁而趋归心灵的宁静,我不会也不可能再犯这样“追悔莫及”的情感错误,对我而言,不是“学会做你的爱人”,而是相濡以沫,终其一生不渝的守望!
挠力河上的落日,雁窝岛上的火烧云,以其辉煌,以其绚美,赋予了我对“人生与爱情”的一次美好的理解和思考—桑榆晚境中的牵手,有如夕阳,沉落更呈其美!
行程即将结束了。落日的翌晨,我与E女士又起了个大早,乘着那艘快艇,迎着吹面的冷风,再次赶到昨晚的水域。东方的天空已为云帐所遮挡,日出不再光顾曾经幸运的我们,大自然同样有着它们不为“地球人”所洞晓的喜怒哀乐。我们并不为此感到遗憾,因为此行我们已被“幸运之星”两度照临过,触目到了“阿波罗”的完美生命轨迹—激情喷薄而出,辉煌壮丽而落!更为重要的是,我和E女士在这日出日落之间,有了更多的“人生与爱情”的思考和收获,“毁灭”永不会降临我们已经拥有了崇高日出的心灵!
至于,在这个没有等来日出的雁窝岛之晨,我们相伴着的返归途中,又有了另一次谈话。不过,那已是下篇文章的事情了,或许,它还会诞生。
§§§第九章 师生之间
我中师毕业后,分配到一家工厂的职工子弟学校当了老师,教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一讲,人活得就有些开阔。后来,因为编纂厂史,就把我调进了机关,又逾数年,看清了机关里的争争斗斗,有心逃避政治,便托人走关系,调至对口的职教培训中心。我和本篇要写的人物H女士,就是在这一期间认识的。H女士一直称我为老师,实际说来还算不得,她小我两三岁,属于同代人,当面一口一个老师地叫着,还真让人有时觉得不好意思。
这件事儿回忆起来还是在二十年前,那时的糖业处于计划经济,一派火火红红的景象。人们吃糖要凭票供应,因而产品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生产者—那会儿自吹“甜蜜事业的创造者”—很有着一份优越感。更为优越的事儿,譬如有着全省对口的“糖专”,糖业战线的员工,经过我所在的职教中心速成培训,八九不离十便会考中,然后带薪进修,两年后就稳拿一张中专文凭,从此改成干部身份。我这样来介绍我的“老师”身份,大家自然也就明白:所谓师生之间的缘分轮回一个四季,也就结束了。
我们相识第一期培训班。初次见面的细节无从忆起,仿佛是在全体学员的见面会上,大家推选班干,H女士做了生活委员,我身为班主任自然也就注意到她了。事情如此简单,没有任何曲折或奇遇的色彩。其实,在我们的平凡生活中,大多由鸡毛蒜皮的琐事串联起生命中的每一个日子。
二十年后,我还能在电话中,立马说出H女士的名字,这就足以说明,她确曾在某些方面吸引过我,或者说在某件事上感动过我。搜索记忆,只浮现两桩小事儿:一是她曾伙同几位同学,送给我女儿一份玩具熊或玩具车之类的礼物,记得是在一天晚上,她们到我的“鸽子窝”小坐片刻儿;二是我的微型诗集《绿色触须》出版,定价0.80元,她买了一本,当时的八角钱,可是一日的伙食费。
我之所以还鲜明着H女士的影像,是因了我天性里的感恩之心,一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儿,哪怕是一些芝麻粒大的事儿,也会镌之心田,终生难忘。那时,我的生存状态实在不怎么样,些许温暖都会当作春天的阳光。
在记忆中,还有一些旧事补叙于此:一期班结束,又办了二期,之后,职工培训中心就解体了,于是,我重回工厂,并选择下到基层。而此时,H女士在“糖专”也毕了业,回到原单位上班。那年夏天里的某一日,H女士同一期班的几位学员,捎话邀我到玉泉狩猎场郊游,她们由成高子乘车,我与另位男学员在阿城上车,结果双方产生了错觉,她们在阿城站下到月台,未发现已上车的我们,因而此行未曾相聚。这以后,直至糖业效益滑坡,负债累累,各自赖以生存的工厂都破了产,大家忙着谋求生路,从此断了音讯。
时光过得好快,转眼间到了2007年的夏天,说来也巧,就在我治疗前列腺的当日,身边的手机响了,当我道出她的名字后,H女士语速急促地说出她的感觉:“老师,我已经找你十多年了。这回总算托朋友帮忙找来你的手机号。”病中的我一时意外和有些感动,尚未应答谢谢,对方又快言快语地说:“老师,你在哪里?我抽空好去看望你。”在这男科医院,当然是不方便的,我于是约她明天午间见面。结束通话后,我的耳畔还回响着刚才的话音儿,同时也回想起来交往中的玩具礼物和那本微型诗集。二十余年的不曾相见,不通音讯,彼此都改变了些什么呢?青春的容貌,生活的心灵。自然是想象不出的。
转天午前,在治疗结束后,我们作了沟通,于是我坐车到了她家门前的街道上,她正等在一棵树荫下,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娇小的身材略显胖点,眼角的皱纹添了许多,工厂黄摊后的生活苦辛和挣扎,在彼此的身上、心灵间都或多或少地留下了痕迹。我们握握手,礼节地问候一声,便去看望她的新家。厂子破产之后,她离开小镇,将家迁往这里的街区—这是我们在上楼途中,她大荒儿叙说的。
H女士家在楼区的五层,三口之家的住房还算宽敞,室内收拾得整洁,一看就是正儿八经过日子的人家。因为天热,我手上出汗儿,她一边进入卫生间洗手巾,一边老师长老师短地搭着话儿。我嘴上漫应着,信步走到靠墙的书架前,书不是很多,种类凌乱,好像一家人的读物都摆放其中。这时拧好手巾把的H女士走过来,见我看书就顺手将一本小册子抽出来,不用我饶舌了,正是那本《绿色触须》。这么多年,她还保存着,这使得我又多了一些感动。
在H女士家的附近,我们三人找了个店面,一边吃着饭,一边叙唠着各自的生活。走过漫长的时光,彼此的心灵都历经了磨难,纯朴而充满快乐的情感,已被岁月的砂石打磨得粗糙,而且尽逞无从状述的沧桑与悲凉。从她的简洁叙说里,我大致了解了别后的一些生活:毕业回到工厂后,她改变了工人的身份,日子过得还算舒心,丈夫在学校工作,女儿念书。可谁曾想到,几年之后,平静的生活竟然发生了重大变化:先是丈夫在领导位置上,遭到“朋友”的暗算,以致患了忧郁症,想不开时就要跳楼。那些个日子,她天天跟随着,陪伴着,开导着,弄得心惊胆战,夜夜恶梦,生怕有个三长两短。好不容易度过了危机,工厂又破了产。那份凄惶劲,没法形容……
H女士是个乐观的人,这或许是她给我印象深刻的地方。她就是靠着乐观,帮扶着丈夫度过了那段受伤害的历程。关于我的困境,我只是说了个轮廓,悲苦与磨难多已逝往,心境也弄得有些沧桑,终致懒得去向别人陈说了。何况,在名义上我还顶着老师的光环呢,向曾经的学生来作倾诉,终归有损“尊者”形象。简单吃过饭后,彼此就道别了。
或许是我的司机透露了消息,或许是我无意中说出的,总之,H女士知道了我所医治的前列腺病,便打电话告知我一些注意事项,诸如要尽量穿宽松的衣裤,要避免久坐多活动等等,其实,这些医嘱我的主治大夫都一一说过了。看来,她是浏览过网页了。H女士所说的,虽是一些前列腺病的保健常识,但与我还是有着些微感激。除了回声谢谢,自然也是没有更多的话儿可说了。
当年中秋,我接到H女士发来的一条短信,看后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它的出处,于是随手抄录在《召政—大地印象》笔记的后面,以备查阅。短信如下:
有一把伞撑了很久,
雨停了也不肯收;
有一束花闻了许久,
枯萎了也不肯丢;
有一种朋友希望能做到永久,
即使青丝变白发也能在心底深深保留。
祝中秋快乐 你的学生
我不会发短信,连鼠标都不摸,写作还是靠着笔头子,在行为上被朋友们戏称为“老夫子”,对此我亦笑纳之。看过H女士的中秋短信,虽然有些感慨,但我既不便托妻子回发,也不准备打电话问候。在这一点上,我是接受了我的“女上司”的宝贵建议:男女之间发信息容易造成家庭误解,同时也汲取了《雪后的冷寂》中所写的教训:男女彼此的过频问候,同样容易产生家庭矛盾和纠葛。处理这种事情的最佳办法,在我看来,既要保持曾经建立的纯朴友谊,也要坚守现实理性的距离。或许,正是我的不曾回复短信,以至问候,使之一些女性或朋友,谓之我的面冷,其实他们又何曾读懂我的一颗善良而敏感的心呢?当我孤独地回忆往事的时候,我的血液又何曾不在燃烧着岁月的激情。我的一无红颜,是因了我的理性;我的没有情人,是因了我的责任。当我每次读《角落》一文时,我都会驻目并欣赏作者的委婉回答:“我好比一条河流,向前流淌会有新的际遇,穿越峡谷或者拐弯时不可避免地激溅起这样那样的浪花,但因有河岸约束,从未泛滥。”其实,这段文字我已经在《往事的角落》里引用过,因之激赏作者人生情爱与爱情的诗意哲理,故再录兹。
说真心话儿,我在近年所读中还较欣赏捷克著名诗人赛弗尔特的一些文字,像这样的话我们何敢吐言:“每当见到美丽的姑娘或者美丽的妇人,我的心便开始颤栗,双膝乏力。而且会突然感到一阵悲哀!因为有那样多的美在我眼前溜走了,一去不复返。且不说得到它了。”这是一位“夕阳”老人的人生眷恋,我们没有理由去嘲讽他—“您在注视小姐们”。我在这里引用“老诗人”的话儿,不是引为同调,而是同样激赏他的“生命裸情”。
还是回到我与H女士的交住上,她用了漫长时光的真诚寻找,却因了我的“师道”矜持,或者说“有河岸约束”的理性,而终致结束了短暂的重逢。当我打算写此篇以作第二部的压卷时,心情矛盾,几经搁笔。其实,这是一个十分单纯而又充满真诚的故事,要说复杂,也只为社会的斑驳现象弄乱了异性间交往的淳厚之情。而一些家庭的雪崩,又难免引发“长相知,莫相疑”的猜忌。我理性地来规避与一些异性的过多交往,是唯恐言行不当扰乱了人家的平静生活,而于我则是为了保持淡定的心境。
既然决定了这个故事的面世,我便想起那本二十年前的微型诗集,翻找出来重读,终于发现了似曾相识的那道旧日彩虹—我的《雨中情》。
一柄伞撑开满天风雨
不会淋湿
你绒衣上盛开的红月季
可你的眼睛下雨了
我再也没有可以撑举的伞儿
任它一点点
把心儿滴湿
雨停了
伞花枯萎在我们的手里
你指着天边美丽的彩虹
给我看
殊不知,我爱看
你眼睫下挂着的彩虹
它比天上的更美丽,更真实
在这本诗集的后记,我还写下一段文字:“自然的美和美的自然仍将成为我今后创作的主旋律,而我更愿让我的诗—这绿色的触须探进人们心灵的窗口,但愿别把它掐断?!”那么,我与H女士二十年后缘之一面的重逢,又因何而被“掐”断,是缺乏共同的志趣,还是因了彼此的交往不深,或者我的矜持与理性,恐怕连我自己也回答不出个中因由,或许于中秋短信同页而记下的“灵感”诗句,仿佛在暗合着一个迷蒙的解读:
从来至爱尚嫌短,
最是殇情被梦欺。
既然禅心入,
牵挂化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