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
后来才知道,椰螺这种果子实际上不能算是植物,相反的,是一种寄居在河底以螺壳为家的昆虫,在水里时是虫,离了水暴晒三天,螺壳封闭就成了果子,据说味道相当好,而这么小小的一颗,也不是寻常人的几两银子就能买的起的。
船上的很多人都会备上那么一两颗,这种东西,消暑止渴,倒是很受欢迎。有时打开了壳,里面的虫子甚至还是活着的,清河县里外地商人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开始人都不敢吃,现在却疯了一样遍布清河县各个角落,甚至就连外县的达官贵人也慕名跑来,点名就要吃这个东西。
船到清河县大概有三天的路程,逆流而上,船本来就不快,而且这种不能脚踏实地的感觉,实在不是一般的糟糕。在上船后的第二天,船在中途一个港湾靠了岸,下去了不少人,托了小丫头的福,顺利的在船舱那边寻了一个四人的好位置,虽然人数一下子变多了,但是地方却要宽敞的多,而且还有床。小小的舱里四张床排了开来,虽然小了点,但是却很干净,床上被人特意整理过,每一寸布都散着一股子好闻的艾草香,舒舒服服的躺下,我乐,十两银子的船票现在换来了值五十两银子最好的舱房。几天的疲惫加到一起让我懒懒的实在不想动弹,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趴了一会儿,船居然又慢慢摇摇晃晃的开了,我笑,船都开了,舱里只有两个人,另外两张铺都空着,应该不会有人再上船了吧,这是好事,两个人住这个舱,倒是宽松的很。我转脸看这丫头,鼻翼一张一张倒是睡得很熟,我却怎么都睡不着,一直到了后半夜,才听到外面又是好一阵子的喧哗,船舱的门一推,又从外面进了两个人来。
起首的一个是四五十岁的老妇人,脸上皱纹不少,但是头发却出奇的黑亮,在烛火下幽幽的泛着光一直垂到了脚踝,好像全身的养分都只是长到了头发上,身子倒是瘦的像是一把干柴,好像风一吹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一样,身上还背着一个诺大的包袱,油腻腻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一进船舱就直接挑了靠角落的张床坐下来,包袱扔在墙角,整个人都随着身子的摇摆呼哧呼哧的喘气。
后面的一个倒是安静得多,从老妇人进门开始就站在门口没动,一直等老妇人进来坐定了,才一弯身子把头探了进来,很干净的一张脸,修长的身子,从头到脚都白白净净的散着一股子胭脂香,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媚气,不是他开口说话,我都不知道他是个男人。
他在船舱里站着摇头晃脑看了半天,一声止不住一声的叹气,似乎是对这狭小的空间相当的不满。最后终于是在中间靠着我的那张床上坐了下来,之后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小巧的烟管,借着烛火点上了就大口大口的吸了开来。
其四
男人抽的不知道是什么烟,那味道呛人的厉害,偏巧他自己好像没有发觉,一口一口品的精细,真是看不出来,这么柔弱的像是女人一般的男人,居然还有这么大的烟瘾。抽了几口,发觉我在看他,又把手里的烟枪递给我:“您来几口?”
“算了,我不好这个。”我忙伸手推开,他好像也有所察觉,把烟枪在地上磕了几下灭掉,那股子烟熏雾缭的刺鼻味才算是淡了开来。我松了口气正要躺下睡觉,却听见他又问我:“先生从哪来啊?”
“狼山县。”
“狼山县好啊。”他笑,却不开口了,只是把玩着手里的烟枪,小巧的白玉烟枪,看起来值上个不少的价钱。
“先生是做什么营生的?”我都要合眼睡着了,朦胧的听见他又问了一句,声音细细的尖尖的,虽然不大,但却入脑,我只得应他:“开了间茶楼,卖茶。”
“哦,卖茶,卖茶好啊。”他又漫不经心的附和一句,接着把玩他的烟枪,我等了半晌他没动静,才又重新闭上眼准备睡觉,谁想他又开口:“先生,怎么称呼。”
“姓红,红袖。”我索性坐起来,看来这人是不打算让我睡个好觉了。
“红,红袖好啊。”还是那股淡淡的语气,烟枪往袖子里一缩,竟然自顾自的躺下睡了,不消片刻,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这烂人,把我折腾起来自己倒睡得舒服,没片刻功夫屋子里的三人都睡得香甜,只有我翻来覆去,倒是再也睡不着了。
就这样一直翻滚翻滚到了天快亮了,我才有了那么一点点困意,刚刚想要闭上眼睛睡几分钟却听见外面忽然好一阵炸响,不知道是谁用个破锣不停地敲打着,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喊着:“快来人啊,有人跳河了……有人跳河了,都出来……”
其五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
等我从船舱里挤出来到甲板上的时候,人已经密密麻麻围了一圈,窃窃的私语声连绵不绝,所有人说话的声音都低的几乎听不到,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好容易才挤到前面,这种热闹事,我向来都是要挤进去看一眼,到了最里面,才发觉人群围了一个小圈,圈里一个二十余岁的姑娘躺在正中,整个身子骨都被河水泡的白了,直挺挺的,刚立春的河水还刺骨的很,人一旦掉下去,很难再爬上来。被冰冷的河水刺激上几下,就算是原本会水的人都手脚僵硬再也动不了了,这姑娘,怎么好好的还投了河?
“让开让开,都让开。”正琢磨着,身后又是好一阵子骚动,几个和尚模样的人被船上的伙计引着跑了过来,船上死了人这是相当不吉利的一件事,刚巧坐船的有几个和尚,便像供佛祖一样恭恭敬敬的请了出来。几个和尚脚步虚浮,一身僧袍被圆胖的肚皮绷得死紧,一面抹汗一面拨开人群钻了进去。见了尸体以后嘴里就开始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看这几个和尚也是几个混饭吃的,一点点和尚的样子都没有,顿时觉得兴趣索然,转脸要走,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古往今来,但凡人死了,鬼差也不会说到就到,总要耽搁那么一阵子,而死人的魂灵在这段时间就会一直守着自己的尸体。它们之中很多这个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脑海里仍然不断重复着从出生到现在的每一件事,一直到鬼差来把它们带走,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事情才算是有了了结,但是刚才在那个女人尸体跟前站了半天,我反倒是没有看到一点点不干净的东西。难不成是不单是人死了,就连魂魄都被一并打散了,这得是什么深仇大恨。
念叨了半天,又走了十几步我才发现我陷入了更大的麻烦之中。我居然,找不到回船舱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