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屋的师父听到我的叫声,连忙问我怎么回事。紧接着那张血脸“嗵”地一声掉在我身上,我才完全清醒过来,原来是自己那根破手指上的血不停地滴在了手里的人偶上,整个偶身抹得到处都是。我连忙收起那个人偶,对师父说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这时他已经走了进来,看到我脸上、手上和衣服上到处是血,斥道:“给你说让你上药,你就没上啊?长短让师父为你少操些心行不行?”说着转身拿了些金创药和纱布,三两下便给我处理好了。做雕刻被刀划伤是常事,所以师父很熟练这个。
我扭头看到外屋昏暗的灯光下,师父果然已经把“战场”搬到了屋里,准备挑灯夜战,心里一酸,起来走到外屋,却被师父斥道:“你跑出来干什么?流了那么多血,赶紧早点睡去。”
“我和师父一起吧,我刚才都睡了大半天,从半后晌睡到现在,我一点都不累,我给你削模子吧。”我说着就要找其它的刻刀。
“你能弄啥呀,不累也给我躺到床上去!赶紧去,不帮人再不要害人!”师父狠狠瞪了我一眼,以绝对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你再不睡我就不接这活了,你爱刻你一个人刻去!”师父说着真的就站了起来。
“好好好,我睡还不行么?我还不是看你辛苦?真是不识好歹!”我口里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满是很想哭的感觉,只好又回到床上,悄悄把那个人偶揣在怀里,这次居然睡得很安稳,一直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时,我自然醒了过来,感觉浑身说不出的自在,好久没有睡过这么香的觉了,转过身朝外屋看去,只见油灯早就因为油尽而灭了,师父还一手握着偶,一手持着刻刀的刀尖抵在桌边上,身体仍是正襟危坐,那是他要求刻偶的标准坐姿,只是头却一点一点地,若在往常,我早就笑出来了,只是这一刻,我却感觉到鼻子酸酸的。
我正要起来扶师父到床上睡觉,这时却听到大门“呯呯呯”地被猛敲了起来。师父一下子就醒了过来,连忙站起来,边问着“谁呀?”边走去开门。
“胜叔,霄然醒来没?红英疯了!”门外一个年轻人气喘吁吁道。
我的脑中“轰”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连鞋都顾不得穿,冲了出去,抓着师父刚领进来的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问道:“朱晓文,谁说的?”
两人看着我什么都没穿的样子,齐声道:“你赶紧先穿上衣服再说,不要感冒了。”
我这时也感到冷得撑不住了,连忙又钻回床上,开始边穿衣服边问道:“晓文你赶紧说什么情况?”
那个少年是我的死党,名叫朱晓文,就住在朱红英的邻居,我们三个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他看样子有些紧张,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听我妈说,昨天下午那跑了的男的,他家里来了好多人,说要红英她家里赔人,两家最后都吵起来了,再后来那男的家就走了,听说红英她爸和她妈又和红英吵得厉害,然后今天天还没亮,我就听到红英家乱成一团,我赶紧起来,没敢进她家,就在我家院墙这边细细听,红英疯了,好像还叫着霄然的名字呢!她屋里人说撞邪了,要赶紧去外村找个先生来。”
“那个男的家人有毛病啊,自己家的人跑了现在来找红英要人,红英家才应该告他们骗婚呢!怎么好好地就疯了呀?”我说着已经穿好了衣服,下了床。
“我听她说她昨晚一直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呀?”朱晓文看着我睡眼朦胧的样子,有些怀疑道。
“屁个!我大半年没见过她了,昨晚睡了一晚上,我师父一夜把门,你不信问他。”我一指师父。
师父点点头,表示我说的是真的。
“唉呀,那是怎么回事呀,我听了好久,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就说么,你肯定不会干出那种事呀!”朱晓文摇头晃脑道,“那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找先生驱鬼呗!”我心中着急,却是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驱屁鬼哩!哪有什么鬼?我这么早来叫你,我是想和你去看看红英,好歹我们一起长大,看红英是不是有什么心里的疙瘩解不开,我们也好劝劝!”朱晓文怒道。
“好!”他的话正合我意,正准备要走,师父却说:“不太好吧?你现在去有点尴尬,还是让我和晓文去吧?”
“都现在这样了还怕什么尴尬呀,师父你甭管,等我回来帮你削模子,你昨晚一晚上没睡,赶紧先睡会,晓文我们走!”我一拉朱晓文便向屋外走,只听到身后的师父说了句“贼娃怎么给你师父说话哩!你们注意说话的方式方法,别冒冒失失地起反作用!”
我“嗯”了一声,刚走出屋子,无意间竟暼见院子里似乎有个人影站在那儿。我揉了揉眼睛,再一看,却是空荡荡地,东方稀薄的霞光已微微照了下来,哪有什么人影。
“发什么呆呢?赶紧走啊!迟了道士就来了,咱们就劝不成了。”朱晓文边拉着我向外走边催道。
就在我双脚跨出家门的那一瞬间,我强烈地感觉到了一种恐惧,便似我再也不能回来的悲凉袭上心头,我虽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但我真的有了转身回家的念头。我一咬牙,跟着朱晓文向村西边的红英家走去。那时我并不知晓,这竟会是我终生最为后悔之事。
朱红英家就在村西头的第三家,这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按道理她家门口这时就算不是熙熙攘攘,至少也该人来人往才对,但是反而冷冷清清地。她家大门半掩半开,我走进去的时候,想起朱晓文的话,头皮忽然就麻了一下,这个世上不会真有鬼吧?我心里嘀咕着。
“你们来干什么?”首先碰到的是朱红英的哥哥朱红武,他冷冷地看着我,不太欢迎道。
“我们想来看看红英,霄然他昨晚一晚上都和胜叔在家呢!”朱晓文连忙解释道。
朱红武却“哼”了一声,不再看我们一眼,径直出门去了。
“晓文、霄然,你们来了,红英没事了,你们去看她吧!她昨晚一直在家里没出去过。”接着是红英她爸朱天社出来,倒是很和蔼道。言外之意是朱红英说的和我昨晚在一起的事肯定是假的。紧接着是她妈匆匆走过,也不看我们,口里不停地念叨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我们看到朱红英的时候,她正好端端地坐在床沿上,只是一脸疲倦的样子,原本是东岭村最俊俏的年轻姑娘,如今却是花容憔悴,双目无神。她看到我们,微微一笑,道:“你们来了,坐吧!”说着站起来就要给我们倒水,被我们拦住。
我不太敢看她的眼睛,随便往一张椅子上坐下,低头不语。朱晓文倒是像打开话匣子一样,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呀?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朱红英摇摇头,一脸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啊,早上醒来就在院子被我哥和我爸摁着,说我发疯了,我哪有呀!”
“那你大喊大叫说昨晚你和……”朱晓文小心道。
“说我和霄然一整晚都在一起么?”朱红英脸上一红,笑道。她倒是并不十分尴尬。
“你知道?你故意胡说的?”朱晓文张大了嘴。
朱红英连忙摇头,道:“我哪里知道呀,我是听我爸他们说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说那个,我又没做梦又没说糊话,真是奇怪了,难道我真的撞邪了?”
“那是不是你的心里话呀?”我听朱晓文这么问道,顿时脸红了起来,头垂得更低,隔了半会,才听到朱红英淡淡道:“都成这样子了还说这个干嘛呀。我没事,你们有事就忙去吧。”
我听她这么说,心里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问道:“那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咋好好滴就跑了?”
朱红英忽然脸色就变得异常苍白,颤声道:“我不知道!”
我感觉肯定是有隐情,但她不愿说,我们也没办法,而且感觉她很累很累的样子,就给朱晓文一使眼色,站起身来,道:“我看你很累啊,你好好休息休息吧,过几天我们再来看你。”说着我和朱晓文便准备离开。
她先是“嗯”了一声,但就在我们就要踏出房门时,又叫了一声“霄然、晓文!”
我们一齐转过头,只见她咬着嘴唇,久久才道:“你们相信我吗?”
我和晓文点点头,她像是竭力压制恐惧,颤声说了句。
“其实那男的早就死了,就在我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