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铁锨的儿子柳宏财也十八九了，出去打工回来后，就有人来说媒。柳铁锨也觉得该考虑孩子的终身大事儿了，就应承下来。
可是，现在娶媳妇跟过去不一样，新房要小楼。下彩礼还有讲究，除了果子、大米、红白糖、囫囵猪、带尾巴羊外，还要“干礼”，就是现金。现金还有现金的讲究，一万七千块，叫“万里挑妻”。有钱的家都有送十一万，叫“十万里挑一”。更有钱的送二十万，叫“十全十美”。像他这种家庭，最低也得万里挑妻吧。
账一算，胡翠华就蒙了。这娶媳妇可是天大的事儿啊，胡翠华知道我干娘有钱，就想撺掇着柳铁锨跟他娘借钱。
柳铁锨知道他娘的脾气，死活不去。他说，你平时又不给她钱，她哪儿来的钱啊？要去你去，我不去。
胡翠华就讲了我干娘和钱的故事。
她说：我知道她有钱。柳鲜花说的。那天，我去咱姑（胡桂荣）家，正好碰上柳鲜花。柳鲜花正和咱姑合计着给学习哥家的宏明说媒呢。她一见我就问：你娘的脸好些了吗？
我心里一惊，不知道出了啥事儿？就问她：我娘咋啦？
你不知道啊？你娘的脸烧着了。
咋烧着了？
你不知道就算了，你娘不让说。
不让说算了，反正她也不待见俺。俺权当没有这个娘，年纪大了也别指望俺养活她。
你说得还怪轻巧呢，没有她这个娘。养活不养活另一说，扛柳幡子、摔老盆必定是铁锨，他还真跑不掉。柳鲜花气哼哼地说。
知道俺家铁锨摔老盆还瞒着俺。
柳鲜花就笑了：还是翠华精，拐弯抹角地套俺。其实，也没有啥，你知道你娘的脾气，不爱烧锅做饭，周舟家里死了一只鸡，说准备扔了。你娘正在那里洗产包，听周舟说把鸡扔了，她说，别扔了，俺拿回家吃。
周舟说：司令奶奶，你吃病了，我可不负责啊。我跟你说，这可是个病鸡，现在正流行禽流感，我怕传染才准备埋了它。
俺吃啥都没事儿。那回，宏旗家的小猪崽儿死了，扔到俺门前的小河里，都涨了，俺捞回家熬熬吃了，也没事儿。
你娘洗完产包就回家了。她回到家里就开始烧水煺鸡，鸡煺好了，灶屋里冒了大烟。你娘一看冒烟吓坏了，她不去救火，去扒柴火。
那火不是越扒越旺吗？你当她真刁啊？
她可一点都不傻，她扒她的钱哩。她把钱放到了灶屋柴火底下了。
有多少钱啊？
我哪儿知道有多少钱？过两天，她来俺家，我看她一脸的燎泡吓了一跳。问她咋了，她“嘿嘿”一笑说：烧的。问她咋烧的，她不说。周舟说：司令奶奶，你说吧，说了我给你买卤鸡吃。她才肯说出来。
我看烧得挺严重的，想给她抹点药，她不让，怕我跟她要钱。她说，不碍事，不痛。我就不信不痛，烧伤是最痛的。我看她痛得龇牙咧嘴的，就让周舟给她抹点牙膏。
柳铁锨听了胡翠华的话，相信他娘会做出这等事儿来。他说，那也不能借她的钱。你看她都不要命了，还护着她的钱，她能借给你啊？
她留着钱干啥？带到墓门里去啊！给宏财娶媳妇，可是延续你老柳家的香火。她不借钱也中，就出她的树，那树她总得让出几棵吧？柳铁锨从小就怕他娘，就跟胡翠华别上了。胡翠华只好劝他说：去看看，她不借就算了，要不咱俩一起去。
柳铁锨没有办法，只好跟胡翠华一起去了我干娘家。一见面，果然看到我干娘脸上红虾虾的有新伤疤，还没有好利亮（彻底）。铁锨就问：娘，你的脸咋了？
她说：没啥，磕着了。
胡翠华也不说透。接着说：娘，给您报喜了，人家给您说孙媳妇了。
好啊，咱馍匠柳家又添后辈人了。哪儿的？
赵庄的，莎莎她娘家嫂子的娘家妹妹。
好，赵庄近，知根知底。
好是好，可人家要俺盖楼。俺哪有恁多钱啊？还要万里挑妻，光干礼就得一万七千块。就是把您儿（柳铁锨）卖了也不值恁些钱。铁锨说：娘，你能不能借俺点钱，俺缓缓手，就还你。
钱？俺哪有钱啊？我干娘“嘿嘿”一笑说。
胡翠华急了，说：你把钱烧了都不借给俺，铁锨不是你儿啊？
他是不是俺儿不是你说了算。只要铁锨说不是俺儿就不是。铁锨说：娘啊，你看你，又不是不还你。
盖楼啊，俺没有钱。你盖楼娶媳妇是你自个儿的事儿。跟俺借钱？咋想哩。
不借钱也中，你那一园子树能出几棵吧？胡翠华一看没有戏，就打树的主意。
出树？那也不是你说了算，那是公家的。
谁说是公家的？那是你不想让出，才说是公家的。人家柳学成都说归你了，我亲耳听到的。胡翠华不耐烦地说。
归谁不归谁靠后，要是给宏财盖楼，得俺宏财来说。你两口子说了都不算。胡翠华气哼哼地走了。柳铁锨也很生气，不知道是生他媳妇的气，还是生他娘的气。他气呼呼地说：娘，我看你就是向偏。
柳铁锨回到家里，胡翠华正跟宏财摆理，说他奶奶怎么怎么向偏。宏财不耐烦地说：你们就不应该去找奶奶借钱。你们平时又不给她钱，还问她借钱。她哪来的钱？她那俩血汗钱，你们还忍心要？真是的，她就是给，你们也不能要。
你奶奶让你去出她的树，铁锨说。
出她的树？我不去。那是她的个人财产，我凭啥去出她的树？
胡翠华说：你这孩子，你傻啊，不出白不出。你看吧，这树，不定留给谁哩。
她留给谁那是她的权利，你无权干涉。
你不娶媳妇了？
娶不娶跟俺奶奶啥关系？
你？养儿养出了冤家。
柳宏财说，那俺奶不也是养出冤家了。说着就出去了。
我干娘等着宏财去给她要树，宏财一直没有去。她坐不住了，就去了柳铁锨家，一看小楼要竣工了，“嘿嘿”一笑走了。她找到了宏财，要他去出她的树，宏财不愿意。她说，俺大孙子要结婚，俺得对几棵树，到时候俺还得受头呢。宏财说，奶，不用你的树，也得让你受头，还得头一个，你就等着吧。我干娘“嘿嘿”一笑说：俺财儿孝顺，比你爹强多了。你不要俺也得给，俺说过的话就得办。给不给是俺的事儿，要不要是你的事儿。你要不找人出树，俺找人出了给你送去。俺这可是给你的，不是给你爹娘的。你是又一辈儿人，俺骨头里亲。你爹俺是操到头了，他的事儿俺不管了。你娘给俺借钱盖房子，俺没有盖房子的钱。财儿，你知道奶奶留着钱干啥哩？受头哩。你娶媳妇俺得第一个受头，不能少拿。俺把钱借她了，你娶媳妇时俺指望啥受头啊？你娘啊，老惦记着俺这俩钱，她不知道，俺用钱的地儿多着呢。
我干娘把树送到了柳铁锨家时，小楼已经起工了。为这事儿，胡翠华在儿子婚礼上，确定谁先受时，还出现了小插曲。盖小楼时，胡翠华向她娘家借了钱，娶儿媳妇受头时想让她娘家妈先受。我干娘当仁不让，说这是规矩，到哪儿也是她先受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