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收！”那同志声音高得变了调，“再不老实，连你们几个一块抓起来！”
山沟人真的是老实。那么多煤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给讹诈了去。表叔带着我们狼狈逃窜，路上还庆幸，多亏没让他发现咱还卖了那32块呢……
40多个春秋过去，当年的四个人没了三个。我的春节过得一个比一个舒心，然而，每到此时，我仍然忘不了那个不革命的年，那个以团圆和快乐换取的8块钱……
需要帮忙吗
邵先生烦恼透了。
深圳那边催着他过去上班，找这份工作不容易呀。可他在北方的这处居室越急越出不了手。起先买房时，开发商收钱，给发票，交房，并承诺到年底统一办理房照等相关手续。整个小区居民都这么办的，邵先生也在这儿一住十年，然而，交易后没到年底，那开发商就失踪了，这房屋便成了无执照房。邵先生打出广告后两个月，看房屋的应接不暇，就是谈不成，换谁谁不急呀。
这些年房屋价格疯长，老百姓憋得嗷嗷叫。但邵先生眼睛只盯着那份来之不易的肥缺，根本没指望赚钱，他的房屋比原价还要便宜10万块呢，名副其实的省城最低价，为什么就是卖不掉呢？
老朋友舒春来看他，邵先生冲着舒春发牢骚。
“我这发票是经得住检验的，小区全是这种情况，仅仅差一个房照，便宜10万呢，这些人脑袋进水了是怎么着，为什么就是疑神疑鬼？你不是懂周易吗，帮我算算，毛病出在哪里。”
舒春说：“我有破解之法，可比较难为你呢。”
“火烧眉毛了，你还卖关子！”
“不怕难就好。”老朋友说，“明天你到欧亚卖场。那里要搞店庆，人必多。你仔细观察，发现哪位有困难，你就主动帮他。前提是，不能透露原因，说破了，就不灵了。12点之前你找到50位，只要能帮成一位，你这房子很快就可能出手。”
这有什么为难的，众目睽睽下，我又不可能抢劫哪个。
邵先生次日早早就来到欧亚卖场。他仔细观察每一位顾客，发现老年人，或者东西买得挺多的妇女，他便主动过去，礼貌地问：“需要我帮忙吗？”
邵先生始料不及的是，尽管他竭力做出真诚的样子，被询问的对方一律摇头，表示不用他帮助，有一位妇女购买的东西超重了，她宁可花10块钱雇外面蹬三轮的给提到车上，就是不用他伸手。
真是奇了怪，难道这舒春施过妖术？可这样对他舒某有什么好处？
晚上，舒春安慰他：“我又帮你破解了一回，说明你还有机会。明天你再去联系30位，这回还可以直接告诉他们原因，能帮成一位，房子前景仍然看好。”
邵先生再次去了老地方。但是，情况比昨天还糟，他如实陈述了原因后，顾客们如同遇上精神病患者一样，大老远就避开，他甚至没有机会接近受助者。
舒春听了他的牢骚，笑了：“你把房屋寄放我这儿，我帮你代卖。政府不是登报公开承诺，要在三两年内解决无籍房问题吗，届时咱们卖个全价，如何？”
“说定了。假如卖全价，我谢你10万。”
两年后，舒春以70万元的正常价将邵先生的房屋售出。
邵先生一块心病终于了结，他兴高采烈地飞回北方，握住舒春的手：“还是你有远见。政府到底给办房照了？”
“你做梦！”舒春撇了撇嘴，“你以为是深圳呢。在北方，说是三两年之内，五年办成就是快的，老规矩了。”
“那你用什么法子把房子卖掉的？你没有相关手续，甚至连我这正宗的房主也不在现场，人家会相信吗？”
“你一离开，我就把房子租了出去。我得赚点房租做辛苦费吧。”舒春慢腾腾地说，“然后，我也跟你一样，不断张贴广告。跟你不同的是，我如实说明情况，开口要价就是70万，少一分不行，爱买不买。”
“不对吧。”邵先生百思不解，“当初我只卖50万，户口本、身份证全给他验过，接待登门的不下百人，连回价的也没有一位啊。你卖东西哪有一口价的，不符合常情嘛。”
舒春哈哈大笑：“记得你在欧亚热心助人的情景吗，为什么没人接受？”
邵先生不解：“不知道。我可是真心要帮助对方的，没人领悟，总不能强制执行吧。”
“热心过度未必是好事。就如你那房子，便宜得出了格，对方就以为是陷阱，何况你本来就缺手续，这年头，骗子实在太多了。”
“可你更缺手续嘛。”
舒春得意地说，他把房子租出去后，根本就不着急了，因为这些年的房价，涨得没了谱，他这是以静制动，公平定价，便不会给对方以不真实之感。买主登门看房，他把房户介绍给对方，并且把双方的租赁协议给买主看，这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买主上当的顾虑。当然，他答应以自己房屋做抵押，去公证处办的公证，这相当关键的一条，也是建立在买卖成交后的基础上……
“事实证明，你房子最终卖出去了。”舒春说。
“你既然这么有把握，当初跟我明说算了，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这话说的。”舒春十分不满，“你去欧亚两次，怎么就没悟透这道理呢？我当时若是过分热情主动要求帮你，你一定怀疑我有什么不良目的。想不想要房钱了？想要，咱得立个手续。”
龙游往事
“这是什么东西？”王子吓了一跳，“不咬人吧？”
“羊桃啊。”翠娘说，“可甜啦。也叫猕猴桃，你看它浑身毫毛，像不像猕猴？”
“什么是猕猴？”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翠娘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王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好玩，在宫中哪个女孩敢这么盯着他的眼睛，敢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因此，他觉得很新鲜。
见王子不知所措，翠娘就借着洞口透进来的阳光，仔细地剥果子的皮。王子盯着她的手指傻看，姑娘灵巧的手指像变戏法似的，很快就把猕猴桃的外皮剥去，果肉送到他嘴边：“吃吧，跑了好几天，饿也饿死你了。”
王子被追兵追到这一带的密林中，千钧一发之际，遇上眼前这个村姑，拉着他七转八转，躲进洞窟里。洞窟宽敞如宫殿，就是透骨地凉。村姑便回山下草屋里找来好几件破蓑衣，还端来一瓢滚热的姜汤。王子坐在破蓑衣上，筋着鼻子喝下半瓢姜汤，身子顿时暖和起来。这时，他才确信女孩没有害他的意思。
自从打王宫里逃出，王子几次都彻底绝望了，但他还是捡回了这条命。尤其是眼下这藏身的地方太隐蔽了，姑娘说得没错，即使追兵走到跟前，也未必能发现洞口，这才叫深藏不露啊。
“就算是发现洞口，也找不到咱们这个。”翠娘自信地道，“这儿有36个洞府，是天罡之数，有10多个通常人一辈子也找不到的。”
两人渐渐熟了起来。翠娘每天用瓦罐给王子送饭，又担心王子长期不见阳光受不了，姑娘时常逼着他出来晒太阳。翠娘告诉王子，这么大个国家，追兵走过搜过，就不会再来。可是王子心有余悸，总是东张西望，翠娘就呵斥他疑神疑鬼。
王子感觉，被呵斥也是件很幸福的事呢。
闲了，翠娘也让王子讲宫中的事。姑娘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听得入了神。
“你弟弟为什么要杀你呀，你是他的哥哥呀。”
“弟弟的师傅是大司马，那个坏东西想执掌国家大权，就唆使我弟弟杀我。不杀掉我，他的山就坐不牢呢，自古以来，皇宫里都是这样争来杀去的。”
“皇宫真可怕，不过也挺好玩的。要是你能回去，也带上我，在皇宫里只玩两天就行。”
“我要是得以回宫，”王子想了想，一咬牙，“朕一定娶你，做朕的皇后。”
“瞎说。”翠娘原本黑里透红的脸成了紫色，她生气地站起来，“再说这羞人的话，我不给你送饭了。”
王子有些吃惊，这个女孩，她怎么连跪下谢恩都不会啊？假如换上任何一个女人，她应当叩头流血的！
王子在石窟中住了许久，他渐渐淡泊了起初的恐惧感。村姑送来的饭菜难以下咽，但他以极大的宽容承受着，当然，他不可能想象得出，翠娘和她娘为了王子这一日三餐，简直就是挖空心思。孤儿寡母，王子一餐饭，抵得上母女几天的花费呀。
王子只晓得他的饮食是太监、宫女们端来的。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
一天，王子坐在枯草上，望着太阳透过树叶画在他身上的奇形怪状的图案发呆，翠娘跌跌撞撞地跑来：“殿下，不好啦……，不，是天大的喜事……”
王子这才知道，当朝宰相发动各路诸侯勤王，逼令他篡位的弟弟自杀，又将大司马灭了族。如今，宰相正以太后名义诏告天下，寻找失踪的王子回去登基呢。
“翠娘，你的付出有了回报。”王子喜极而泣，“朕言出必信，封你为后。”
“皇帝一大堆老婆，我处不惯。”翠娘摇头。
“朕只娶你一个！”王子热血沸腾，他冲动地将翠娘拥入怀抱……
王子下山时，翠娘妆也不梳，眼睛都哭肿了。
“梓童宽心稍候，朕一定派车辇前来接你入宫！”微风中传来王子的叮嘱。
王子登基后，便决意迎娶翠娘，他许诺过的。
“陛下万万不可！”宰相跪地力陈，说山野女子，目不识丁，更不懂礼节，如何母仪天下？为君王者，怎么可以把大事当儿戏，岂不冷了天下臣民的心。
“朕知恩图报，正可以感召天下，怎么会冷了众人之心？”
宰相说，太师有女美且贤，他早等着当国丈呢。太师在朝中，徒众多，亲信广，只有倚仗他的权力与影响，这龙椅才坐得稳。
“陛下三思。一介民女和万里江山，究竟孰轻孰重？”
皇帝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但他还是说，那就册封她为贵人，这总可以了吧？
消息传到乡下，民众欢欣鼓舞，都为家乡蒙受浩荡皇恩而自豪。然而，就在万众欢腾的时刻，翠娘和她母亲却悄悄遁入深山。
皇帝破例亲率车驾来迎时，姑娘已不知去向。
皇帝百思不解：这个村姑脑子怎么回事？当上贵人，何等荣耀，她怎么还躲了？嫌不是皇后？对于臣下，即使是错杀全家，将来给个昭雪，活着的大臣还要代死者谢恩呢；她倒好，皇帝亲自来接，却……
“村姑命薄福浅，又不识抬举，盼圣上降罪臣下。”地方官员匍匐在地，“臣等即刻派人查找。跑不出躲在这些洞窟里。”
“算了吧。”皇帝是一代英主，自然不会过于计较，他环视着曾经躲避过的石窟若有所思，“派人把洞口全部封上，免得日后窝藏乱臣贼子，贻害后世。”
“请陛下赐改地名。”官员们齐刷刷跪下。
皇帝想，这是他逃难之处，却不能沾上“逃”字而伤了尊严：“叫‘龙游’吧。”
兵士填封洞口时，翠娘和母亲正躲在一处极隐秘的石窟内观看着这一切。
“这比当贵人要好多了。”翠娘叹了口气，“要是不回宫，我宁愿伺候他一辈子。再好的人坐到那椅子上，心就毒过蛇蝎了。”
母亲的病因
去年春天，老母亲来长春，刚住了月余，就给我带来了好运气：我的两部剧本处女作同时被长影拍摄为数字电影。听说一个编剧同时拍摄两部本子此为首例，本人幸运地改写了共和国的电影史，那种欣喜可想而知！由于对拍电影充满好奇，且知道亲临一次现场，会为今后的创作扫清不少障碍，所以导演和制片主任一怂恿，我便痛快地答应了，随剧组过去看看。
这个好消息我立即向母亲汇报，心里不免有一丝自豪，瞧您儿子，可以吧。
然而母亲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你就去看看吧，我这里不用惦记，你媳妇待我比你好得多。我不为母亲淡漠的态度失落。母亲就是个宠辱不惊的人。
第一部刚刚拍完，二弟就从我家打电话给我，说他和几个弟弟都来了我家，给母亲做寿，之后，母亲要跟他们回去。二弟还宽慰我，老太太就这样，回去想这边，到了这边又惦记那边，由她吧。拍摄未结束，我也只好顺水推舟，说了句：“按照老人的意愿行事，是最大的孝顺”，就由弟弟们把母亲接回了那边。
我着实有些内疚。从山沟坐车到尚志市再改火车，还要七八个小时呢，老母亲只住了俩月。要是电影早一些拍摄就好了，我可以事业、孝心两不误。
而后，想起来就打个电话。五个弟弟在那边四个，他们时常问我，大哥，电影咋样了，等着看呢。我答，省内正审着呢，通过后，还要送北京去审，急什么，好饭不怕晚。
唯独母亲通话时对电影的事只字不提，弄得我心里怅落落的，您老人家当真跳出三界外了？拍电影，在儿子身上也算是大事了呀。
我当然焦急，当然盼望影片早点上映，至少弄个碟片，接受老人家检阅呀，我是她最得意的作品呢。可北京的审查程序依然慢条斯理，弄得我心急如焚。
初春，六弟突然来电话：“大哥，咱妈身体……有点毛病。”
我大吃一惊。87岁高龄，这电话可不是好兆头！忙追问。六弟声音极其平稳，说春天打什么雷呀，把咱妈给折腾病了。
“哎呀，你想急死我，妈的病跟雷到底怎么个关系嘛……”
六弟笑了：“大哥别急，我一直没敢告诉您。你知道咱妈急着从那边回来干什么？看电视。在那边你的大背投电视，考虑太费电，老人家心疼。这一回到家里来，就盯住了中央六频道，咱不知道她老人家咋就知道您的电影得上中央六。谁料到开春打了一个雷，把转播器给震坏了，近期不能修。妈担心漏掉你的电影……”
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眶而出！那俩片子直到12月北京才发布了通过令，天知道哪天公映……87岁的老母亲啊，哪里是宠辱不惊，您一直把儿子这点成果举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我对着电话，声音颤抖：“赶快把咱妈护送过来。今年就是拍三个、五个片，我也哪都不去，就一直在家陪她。”
好几个泪瓣砸在电话上。活到61岁，始终没悟清楚，儿女无论如何回报，也抵消不了父母的那份情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