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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雾锁顷波春未尽(5)

《战报》发行量日益萎缩,报社决定派些人出去,敦请军、政机关多订几份报纸,许雪华分配去泰州一带,主要找苏鲁皖游击总指挥的一些部队以及在泰州附近的保安旅增加订单。她坐小火轮去了泰州,找到泰州的特约通讯员,一见面却是淮阴乡村师范学校的同学,现在改了名字,叫叶知秋。熟人好办事,一谈这次出差的任务,叶知秋答应帮忙,他参加过苏鲁皖游击总指挥部的政工训练班,下面各纵队的政工人员都很熟悉,叶知秋带她去了几个纵队,没费多大劲,就拿到许多订单。

这天,她在泰兴城里闲逛,不期而遇,竟遇上顾老板,他仍跑这条线,为两淮地区的部队到上海采购物资,他在泰州有一货栈,实则是物资转运点。顾老板仍是那身打扮,一袭长袍,一顶礼帽,一脸笑容。两人互道近况,许雪华仍有回淮阴,转向山东寻找洪图的愿望,顾老板说:“那好办,你什么时候想走,我派人护送你去淮阴。”

及至6月中旬,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准备回兴化去。那天,她又在街上闲逛,想给母亲捎点土特产回去,她迈着轻盈的步子,忽闪着睫毛,一双明亮的眼睛,东张西望,见到杂货铺子,想进去给母亲买点什么,忽然拥出一群当兵的,大包、小包的买了不少。有的手提,有的夹在腋下,一抬头,对面酒楼,大厅里人头攒动,都是当兵的,正在喝酒聚餐。楼上也人声鼎沸,估计也是当兵的。稍加注意,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当兵的确实不少。许雪华纳闷了,她计算时间,今天不该是关饷的日子,忽然恍然大悟,她听人说过,这些杂牌部队,往往是提前关饷,明天打仗。甚至关双饷,还欠饷,肥得能流油。

许雪华想:这事得告诉顾老板,是不是打新四军?想弄个明白,她急匆匆地来到货栈,找到顾老板,他正在屋里团团转,似乎有什么重要心思。她给顾老板讲了街上的异常情况,顾老板说:“可不是吗?受韩德勤的挑拨教唆,两李部队要打驻郭村的新四军挺进纵队。李长江已经把新四军派来联络的代表抓起来了,我正有一封信要送出去,跑交通的郭裁缝病倒了,派别人,我不放心,不是托底的人,我是不敢派的。”许雪华立时涌上满腔热血,说:“怎么样?我给你送,你信得着我吗?”顾老板大喜,握着许雪华的手说:“那就拜托你了。”接着商量怎样送?顾老板说:“泰州到郭村的大、小道路都被封锁了,你出不去。”许雪华说:“我有《战报》的记者证,又是军官,估计出泰州城没问题。”顾老板想了想,说:“那不好,你出泰州城可以,前面还有三四道卡子,万一有个闪失,立即枪毙的。再是:你不宜过早暴露,今后还有仰仗你的地方。”最后商定,不直接去郭村,先坐开往兴化的轮船,在中途小港下船,换上便衣,那里到郭村仅十八里路,然后沿外河岸到郭村西边,那里有个渡口,挺进纵队有兵把守,就说要见韦书记,有要事报告。他们会放你过河的,见了韦书记,就说斑马派你来的,亲手把信交给他。务必务必。

两人计议已定,许雪华作了简单料理,向叶知秋道了别。买了船票,登上轮船。到达小港,已是晚上8时,借机脱下军装,穿上便衣伙同旅客一起下了船,在小港不敢休息,找到外河所在,沿河堤东行,在田埂上转来转去,走到一处,两河交叉,不知该往那条河岸前行,远处有一独立家屋,亮着灯,她奔向前去,敲响窗户,一个老人打开窗户,她谎称老母亲病了,急着回娘家,迷了路,打听外河岸通郭村的路是哪条?老人听明白后,告诉她,那条小河的对面就是外河,有一条河堤走向郭村的路。她谢了老人家,上了小河堤,一排柳树,一片蝉鸣,别看小河丈尺宽,却不知深浅,如何过得去,她想:事情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脱下鞋,卷起裤脚,找个水浅的河湾,想着蹚过去。哪知一踩水,没走两步,竟“扑通”一声踩不到底了,眼看要喝水,好在还会闷头狗扒几下,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几经挣扎,爬上对岸,全身湿淋淋的,打了几个喷嚏,沿着外河岸北行,终于到达渡口,果真有哨兵,按顾老板交代的一套应付,进了郭村,见了韦书记,他在洋蜡烛的光线下匆匆看完了信,立时叫人把这封信送给叶司令。韦书记握紧许雪华的手说:“你是许雪华,在上海帮我们运救急药品的许雪华,我早听说了,你这次又帮我们送了这份情报,太谢谢你了。”又说:“你还在《战报》馆工作,那里很重要,不能暴露了,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小港,搭早班轮船回兴化去。”

许雪华人不知、鬼不觉地返回兴化,仍按部就班地编辑她的副刊,事后得知,6月28日,由李长江指挥,纠集13个团向新四军挺进纵队发起了突然进攻,不料挺进纵队早有准备,迎头予以痛击,有效地稳住了郭村阵地,苏皖支队及时赶到支援,连续组织反击,先后歼灭李长江3个团,两李部队全线动摇。这时,李长江所部中由中共秘密领导的2个团加1个营,也在挺进纵队接应下火线起义了,李军大败,溃逃回泰州。在这一惨痛教训下,由李明扬出面转圜,与陈毅达成协议,从此,两李部队不再为韩德勤火中取栗,在反摩擦的大决战中,为1940年10月,新四军“黄桥大捷”,打开苏北新局面,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1941年春,兴化为日军攻占,许雪华跟《战报》馆转移至淮安西北的唐桥,韩德勤顽军屡遭巨创,一蹶不振,江苏省韩主席几乎没落为韩乡长,也养活不了像《战报》那样的大报馆。许雪华无法存身,比不了兴化,有亲友接济,而这里却举目无亲了,好在唐桥距离淮阴不太远,她们母女俩转了一大圈,又返回了淮阴老家。

(五)

洪图没有返乡,他被释放留下了。

洪图在集体扣押时提出的自愿是返乡,他为此请梦白找人给他做了套便衣,准备和宣传队老队员孙卜菁、邹强、王衍等人一起去青岛,再转乘海轮到上海,既可探望住医院治病的徐惊百,也可从徐惊百那里设法接上党的关系。又可找到在《华报》馆工作的许雪华,偿还他没给她求婚答复的情缘债。孙卜菁已经联系上他的亲戚,张裕葡萄酒厂的亲戚,由青岛转乘海轮的困难已经迎刃而解。就在这时,继李复炎、孙学仁留师工作之后,洪参谋前来通知,洪图留师政治部工作,被扣押在院子的人全部走光了,院子里空落落的,门口仍有一个兵站岗看管。屈指一算,洪图被扣押已经一百天了,从隆冬直到初夏。洪图先去参谋处领取委任状,一张毛边纸,盖有师长常恩多木刻章,写明“委任洪图准尉”字样,他持委任状前往师政治部报到,他已好几个月没理发了,胡子没长什么,头发却像刺猬般张牙舞爪,军装还是棉衣,而这时已是麦收季节,根本穿不了棉衣,汗涔涔地告别纸房村,前往相距不足二里地的石场村。

洪图是1940年6月到师政治部报到的,少校秘书王雨田接见他,安排他与郑伦共同编辑、出版《阵中日报》,郑伦也是义勇宣传队的,日照县人,善于写艺术字,《阵中日报》是蒋委员长给国民党军队报纸命名的通用称呼,它已改油印为石印,郑伦负责缮写石印药纸,洪图负责编辑出版,师政治部主任龚晓清无暇审查,由洪图一手经办。《阵中日报》主要登载各战区和国内外时事新闻,每期写一篇小评论,如写长沙三次大捷,德苏战争性质,战局分析,日本北进、南进预测等,按照师政治部某些人的阴暗心理,希望德国法西斯胜,苏联败:希望日本侵略者北进打苏联,他们反苏反共是一脉相承的,洪图的小评论反其道而行之,写苏联必胜,不仅一论,而且二论、三论。所以敢这样写,因德苏战争爆发时,重庆中宣部有冠冕堂皇的宣传要点,本此精神写,无可厚非。日本侵略者北进,还是南进,果断地指出南进,不久,日本侵略者偷袭珍珠港,太平洋大战爆发。这大大提高《阵中日报》威信。还经常收到各团政训员写的反共文章,主要依据重庆军委会政治部的一纸训令,反共新闻不可发表。因蒋介石有指示:“同中共之间的军事冲突,非经中央批准不准自由在报纸上发表,公布时应以严正忠告的态度,不得出以挑衅的态度。”他以此为根据拒绝刊登。洪图与少校秘书同住一屋,有就近监视之意,又给他派一勤务兵,是师政治部吴科长的舅爷,根本使唤不动,是一种变相的监视,洪图小心谨慎,不敢大意。

有一次,洪图在小灶饭堂里遇见一位客人,是鲁苏战区政治部的,谈到《阵中日报》,他说他经常看到样报,被小评论吸引,写得真好。这次来师,很想见见小评论的撰稿人。当时就有人介绍:“小评论的撰稿人在这儿。”那位客人马上离座和洪图握手。他又大谈战区的铅印《阵中日报》,头版头条新闻,“顾维钧大使专访白宫,”误将“大使”排成“大便,”引起满堂哄笑。

师政治部主任龚晓清找洪图谈话说:“宣传队里有共产党,徐惊百、邹强、周丕炎都是的,你不是,幼稚、跟着跑,我们心中有数,对你是信任的。”接着就许愿要提拔他,少校秘书经手办理,郑伦、徐泽生(原宣传队员,在665团政训处)升为少尉,而洪图则升为中尉,由于履历单调,又给他添了几项虚有的职务。

又一次,在龚晓清住处的院子里闲谈,龚说:“从你到淮阴西坝报到的那一天,我就注意你,黄台长向我推荐,说你单纯,容易接受教育,他说给你阅读了一本蒋委员庐山‘剿匪’集训讲话集,他考过你,你对答如流,再,宋主任也给我讲过,分配你去665团,他亲自交代你的任务,你都完成得很好,宋主任赞不绝口,你出身江南名门望族,你只会是国民党,不会是共产党,你父亲在那里当差?”

洪图恭敬地回答:“我父亲在镇江海关做事,我家从祖父起,就在海关做事,我祖父奉镇江道台衙门之命,与英国税务司先后创办了镇江海关,金陵海关和苏州海关,我的几个伯父,叔伯大哥都在海关做事。仅有我的叔父在上海中国实业银行做事。”

龚晓清很有兴趣,继续问:“好多人反映,你在上海各大报纸投稿,小有名气,是不?”

洪图说:“家乡沦陷,我去了上海,住在叔父家,在上海《大美晚报》《华美晚报》上发表了一些文章,叔父家住康脑脱路,一栋小楼,叔父怕我惹事,一担心汉奸报复,给家里扔炸弹,二担心我‘左’倾,再三嘱咐,我们这样的家庭,只能信仰三民主义,其他主义,不管说的天花乱坠,也不能信。”

龚晓清十分赞许,连说了几个“难得”。

石场村驻有副官处、军法处、政治部,骑兵连,干部训练第二队、第三队,这两个训练队都是“九二二”锄奸后建立的,干二队训练士官为主,干三队是在当地招收的男女青年,宣传队留下的小徐、孟白等人都是在那里教书,洪图在工作之暇,常去干三队看望老朋友,大家对他恢复自由都很高兴,孟白说:“欢迎,欢迎,小洪留下来了。”她问:“你干妹子走了,你有没有哭肿了眼。”洪图说:“你真会开玩笑,我俩是一般关系。”孟白说:“你骗鬼吧,薛秀从不掩饰她和你的关系,一口一个哥,好像你俩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要做夫妻了。”洪图想反击,知道孟白的坏皮气,忍着不说了。

洪图发现:很多熟人不见了。经过“二一七”反动政变,111师的进步力量摧残殆尽。333旅旅长万毅被扣押,先在师后方留守处,日莒公路北的老君堂软禁。后被送往鲁苏战区关押。代理王维平秘书职务的曹健华、译电员张苏平,电台电长李政宣均被扣押,查无实据后释放,曹健华仍调回331旅当书记,在他得知义勇宣传队斗争胜利,大部分释放回家的消息后,就递了请长假的条子,旅长孙焕彩立即批准,行前孙焕彩设宴送行,假惺惺地说:“你没啥,要是王维平在,非活埋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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