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伤口中一只黑羊
空山新雨后,牧童手举骨笛,立于秋影里
火车隆隆驶过,秋天的伤口中一只黑羊,仰望
蓝色的面鱼,疏松的红泥,螃蟹噼噼啪啪长出五官
秉烛,饮酒,酒坛腥且白,"秋天的英雄姓萧,
手持桃木剑,父兄在枝头无语独坐,看野花霎亮。"
仰望蜡封的干粮,牧童沙沙的尖叫,三敲木鱼
三敲汶河霜冻过的虫眼,投进燃烧的青核桃
于是河底的白马,都结出莹绿的头颅
顺流而下
"喜欢吃手指的人上辈子一定很孤独。"
这是我以前的想法,而现在我倦于跳舞
任花开三天。你扬起雪白的嘴角
像冬天刚吐芽的莴苣,一群细密的退潮声
那些不再属于我的幸福感觉。
你看这条路,红土产生甜,路上的草莓一定很多
多得都可以堆成几个小坟了。
你坐在草木下,骨骼沙沙作响
田间的螟虫,守在浅水区,有鱼群痛哭的痕迹
哭泣也是雪白的,属于一个凉凉的弧
但没延伸到我这个位置。"应该还有一条路的。"
我这样想,而黑色的针叶林太盛大,
被你的影子击中后,伤口无法愈合
只想证明你的于心不忍。顺流直下,船桨光芒万丈
山坡上麦子口渴,土豆受涝,这都是我后来才想到的。
侠客行
不用说,我们一生一菜叶,叩击墙壁,唱唱戏
赚诺大一个松软。赞美到此为止,不要刺死益虫
得了。苦日良多,小姑照样宛若茶花,倒卖正骨水
"一种性凉中成药需剥除毛刺,名曰:鹰不扑"
大家都不要扑,不用急。那人刀法了得,撂倒八万四千法门
直取白发一根,爱过的人如鸟归林
盗墓人
午夜时分,我踅入你体内黯淡的墓园。
携一壶轧碎的光,一枚泡在蜜汁中的火苗。
饮毕,信手拆掉了形骸,细看你与两座浑圆的新坟一同
拱出地面;这些紊乱、丰盛的盆栽和瀑布,终将会化作茫茫
一片晨雾。
喽罗之诗
小匣子打开,我们都竖起了黑木纹的耳朵,
马蹄声碎,但骨朵很小,秋天正长翅膀,我们十月蜕老皮
痛饮皂角花。曾记否,九月天空,白虎当道
重剑未铸,我们贴着城墙,城门微启,
"守兵,守兵,长矛就要化了。"
方向:郎溪,南阳。雨水默默的低头走路
竹笋蜷曲的叶子,如箭镞带钩,且有锈可生
那日宋头领帽子上别一根骨头,单刀光芒暴长
聚义厅榆木稀疏,远眺二踢脚,换匾之日,
不多加饭。白虎中箭,白虎受伤。姓阮的,跳上捕蟹船
"送上门的肥羊,弟兄们并肩上呀。"
巡街
花猫还是老样子:丢了魂,提着灯笼。
像往常一样,它爱的事物太多。
碰到树,树长出舌头,讲故事:一十三省的
病郎中,抱紧布娃娃。
碰到少先鼓乐队,他们一律黑白照
女的盘着头。他决定痛改前非:
冬天来了,带着花粉,没带鲤鱼
它的线索就是一条鲤鱼的线索。
它拔兔草,触到了虫豸。
它是异族人,喜欢走僻静的路。
站在湖风中,戴袖套。
星星嵌入眉骨,有死去的人
围着篝火,谈论它,打月亮耳环。
咸鱼码头
卖青茄子的人,怀揣烧焦的惊堂木
传说此木有黑条纹的耳朵,如此,那个咒就不灵了
卖青茄子的人,想起香皂样的笨女儿,正骑在桦树枝上
喝半杯海水。卖青茄子的人,在秋风里露出海螺般的眼睛
我反复梦见她的左耳
我反复梦见她的左耳。如一簇猩红的水藻
低飞,不絮语。阳光穿过叶隙,响声忽忽
被雪言中的柳树,涉水而来,打着天真的手语
我愈发透明的体温,免于抵达
免于盛大的群居。熊熊燃烧的手艺,
早熟且有优美的拓扑。而我反复梦见她的左耳,
反复梦见自己栖于水底,又像是悬浮于高空:
伸出爪子,轻易地就攥住了汶河
夜晚安详得不着边际
落入黄昏的木纹,掌心明灭,掌心明灭。
晚风慢慢收拢,天空布满坚硬的目光,如同一块蜂窝煤球。
三三两两的香客,在我的骨节里笨拙地飘扬。失眠者说:
"陌生的信笺里,必有桃花,或者炸开的鲫鱼。"
月影细碎,多棱,蝉鸣冰凉,夜晚安详得不着边际。
积木
十年后,会有人蒙着脸找到这里来。而另一些激动人心的事物
正步门而出,像串梨子皮,仔细地削好盘旋在桌面,这味妥帖,
如同骑着种马的人,早上在汶水,夜晚却在昆仑
请跟踪他,这个能变形的人,第五个瞬间却遇见了文字
当是时,有良心的儿子,逗号般胆怯地走近
又有人,用骨针,轻扎候鸟,长满符码味蕾的舌苔——
但转移绝非贪杯,速递属于禁忌。春草喧哗,钨丝一起走火,
化作斑马线若干,驱散我身上的咒语光,以及植物肉
松软烟云。"一切还早,还不用写忏悔录。"
这些个在春天老去的人,如一枚家传的骨针,
用现世的手,再也抱不动她。我因这裸露的礼貌,诗句停着,
我试图抄袭她的流亡,保全胸骨积木。
刚刚出狱的舅舅陪我去看火车
刚刚出狱的舅舅陪我去看火车
先走过一块坟地,踩死几只红蚂蚁
再走过一片林地,舅舅曾是个伐木工人
铁轨像他身上涂着的红药水,修长但有善意
舅舅双手开满火花草,树荫骤然变得很小
埋伏
他认识了一座真正的海岛,他认识了一座海岛上的羊齿草
他坠地时松软的回音,仿佛云团行进的路线
母马在淡水中找到盐的力量,
它腹下的吸盘却不会容忍这种失误
他只是在坠落的时候看到英俊的小神。他从发烫的烟岚坠落
仍旧能感受到它温暖的四面。他打了一个羊角形喷薄的转体,
羊齿草纷纷摆脱白露,微露突出的颧骨。
它们薄薄的吼叫唤醒一位低保清洁工
渡口的灯火,以蜂鸟的形式分娩睡眠,
却预知不了盐场里拙于言辞的埋伏
籍此东风,在黑暗中他用身体的一小块点一把火
每找到一种颜色的药水,他就会损失一座石兽丰腴的腰身
清明
不息的雨水里,我们手提马灯,沉默无言,
指如灯豆的时光,我们要不要再相互多看一眼?
几只乌鸦,在初春的坟场里像发呆的石头,不谋而合地
崩溃并且滑出肉体。它们是初春的乌鸦,可以随意咬指甲
可以随意翻开我们的篮子上遮着的
蓝卡其布,并做一个内心湿润得刚刚好的表情。
篮子里的面鱼饮恨三年,替我们斟好
竹叶青酒。我们多像两个胆小怕事的鞋匠
左膝盖不露蛛丝马迹:坟头的青草
是不是我们失散多年的兄弟?
幸福曾经离我如此之近
草籽落地生长,我们又回归到木鱼般的内心
回归到那些叠满曙色的影子。比岁月
更沙哑的是,那些从叶脉开始,
渐行渐远,却努力地在青葫芦里失蹄的甘甜。
心宁静而富足,高烧不退,但容颜依旧
但云鬓松松。这样一种冬日的迁徙
必然会刺痛远方,必然会从土地深处拔出脚来
用乌黑的酒杯,腾空舌头。无论是涨潮的眼睛
还是梅雨时分,都隐匿于一个低温的词。
2005.6-200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