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
雨停了,我看到了他干净的面孔,他的面孔,像丝绸一样轻轻掠过我的鼻尖。天色显得有用或者无用。这是个夏天的夜晚,二十分钟前我打碎了一只蓝瓷花的盘子,于是一场晚宴只剩下了轮廓。十分钟之前我在校园里走,玫瑰色的树枝桠间有我们所不知的犄角,鸣虫也象是特意养大的。这都是我后来想到的,当时我仍只是在想我打碎的那只盘子,它是那样的苛刻、重复和遥不可及。看到他之后,我胸膛里满是檀香肥皂的味道,比如说,一场车祸,在你每天都要经过得路上。你毕竟走过那个位置,时间又不是你的,彩色地图上的某一点。"一个日子宽恕着另外一个日子",我们成长缓慢,中空,有节。我们爱着平静的纠缠和紊乱的断绝。可我们回忆时放出的蜈蚣都朝向一个不幸的人,之后再念及此,我不能够再次像当时那样沉迷于一种完整的时刻,那一切像倒过来的竹影、或蜀葵的影子、像是梦里染上的疾病。
末班车
这是一次几乎要放弃的旅行,他预知不了那些拙于言辞的埋伏,在城市里,他像一只从不清洗的录音机,或者明亮的器皿里最后一滴污汁,迟迟不肯融化。他试图将自己从黑暗里劈出来,他看到了满是斧痕的自己:他的诚实、他的雄心、他的自我折磨和阴郁的历程。色调阴暗的回忆总在他睡着的那一刻结束,那一刻,电视台的粉色飞艇,重新悬浮在他近旁,他们有着同样的弧线和谱系,他们像清晨的葵花一样干净、喜悦、薄薄的吼叫。然而这毕竟是一次几乎要放弃的旅行,他手里的车票皱巴巴的,像抓着一张自己的逮捕证。天色已经很黑了,窗外的楼群,像一株株笋。晚风慢慢收拢,一场微雨不期而至,路上开始布满神秘的走兽留下的脚印。
踪迹
对于第一次来到这儿的人来说,这座城市是阴森完美的大理石。但夜晚的降临会让人好过些,尤其当我回到旅店,在电视屏幕舒展开它灰蒙蒙的褶皱的那一刻,我也终于跻身为这座城市的子民,就像锋利的金属伞尖戳向被雨水浸淫过的,砂糖状的土地……夜半醒来时,电视里正直播一场越野车赛,我被这意外的满足所震慑。赛车溅起的沙子像裙子一样滑落,轰鸣声里夹杂着让人奇痒的碎冰,机械的体香在大片金黄色中洇开。当镜头切到驾驶室,车手们因颠簸抖动着,保持着滑稽的同步,像自动玩具,仿佛随时可能骨折。拉到远景,赛车像蚯蚓向前拱着,沙土纷纷向后翻滚流动,拉长的影子是它阴郁的旗帜。在弯道处它还会暂停几秒钟,紧紧自己的鞋带,"热气球在空中,像矫情的叹号"。但我很快熟悉了它们几何般的向量和冷漠,并感到一种奇异的宁静;渐渐膨胀的抽象性,像潮湿的海绵罩住了酒精灯焰般的躁动,我甚至需要使劲提醒自己才能意识到它们的移动。终于,潮水般的厌倦让我关掉电视,荧幕像揉皱的锡纸缓缓收拢,银色的微型瞳孔,薄薄地吼叫、熄灭,闪着咸汗。夜晚仍旧漫长,我因跌入虚空而内心满足,任凭夜的灰色羽毛把我捧起来,和更多的自己在空中发出悦耳的碰撞,就像电子游戏里,敏捷跳跃并贪婪地吞食着金币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