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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书论(9)

唐·徐浩

徐浩(703-782)——唐书法家。字季海,越州(今浙江绍兴)人。官至太子少师,封会稽郡公,人称徐会稽。书法得父峤之传授,精于楷法,圆劲厚重,自成一家。肃宗时,四方诏令,多出其手,宠绝一时。《唐书》本传论其笔法如“怒猊抉石,渴骥奔泉”,但拘于绳律,稍乏韵致。存世墨迹有《朱巨川告身》,碑刻有《不空和尚碑》、《大智禅师碑》等。着有《论书》一篇。

《周官》内史教国子六书,书之源流,其来尚矣。程邈变隶体,邯郸传楷法。事则朴略,未有功能。厥后钟善真书,张称草圣,右军行法,小令破体,皆一时之妙。近古以来,萧、永、欧、虞,颇得笔势,褚、薛以降,自郐不饥矣。然人谓虞得其筋,褚得其肉,欧得其骨,当矣。夫鹰隼乏彩,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翚翟备色,而翱翔百步,肉丰而力沉也;若藻曜而高翔,书之凤凰矣。欧、虞为鹰隼,褚、薛为翚翟焉。欧阳率更云“萧书出于章草”,颇为知言,然欧阳飞白,旷古无比。

——《论书》

[注释]

周官——指《周礼》。内史——官名。国子——公卿大夫的子弟。六书——指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

程邈变隶体——秦程邈由大篆变为隶书。

邯郸传楷法——邯郸淳传楷书之法。

事则朴略——事物的准绳简朴概略。

厥后——此后。

张称草圣——张芝号称草圣。

右军行法——王羲之的行书之法。

小令破体——王献之为中书令,时称大令,此处疑为误。破体:介乎行书和草书之间一种杂体,为献之所创。

萧、永、欧、虞——萧,指南朝梁萧子云。永,指释智永。欧,指欧阳询。虞,指虞世南。

褚、薛——褚,指褚遂良。薛,指薛稷。

自郐不饥——事见《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为之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自《郐》以下,无讥焉。”

鹰隼乏彩——老鹰和雕少色彩。

翰飞戾天——高飞至天。

翚翟备色——象野雉长尾色彩完备。

肉丰而力沉——肉肥而力弱。

藻曜而高翔——文彩鲜曜又能高飞。

欧阳率更——欧阳询曾为太子率更令。

旷古——远古。

徐浩自言:余年在龆龀,便工翰墨,力不可强,勤而愈拙。区区碑石之间,矻矻几案之上,亦古人所耻,吾岂忘情耶!德成而上,艺成而下,则殷鉴不远,何学书为?必以一时风流,千里面目,斯亦愈于博弈,亚于文章矣。初学之际,宜先筋骨,筋骨不立,肉何所附?用笔之势,特须藏锋,锋若不藏,字则有病,病且未去,能何有焉?字不欲疏,亦不欲密,亦不欲大,亦不欲小。小促令大,大蹙令小,疏肥令密,密瘦令疏,斯其大经矣。笔不欲捷,亦不欲徐,亦不欲平,亦不欲侧。侧竖令平,平峻使侧,捷则须安,徐则须利,如此则其大较矣。

张伯英临池学书,池水尽墨;永师登楼不下,四十余年。张公精熟,号为草圣;永师拘滞,终着能名。以此而言,非一朝一夕所能尽美。俗云“书无百日工”,盖悠悠之谈也。宜白首攻之,岂可百日乎!

——《论书》

[注释]

龆龀——指童年垂髫换齿。

区区——局限,一般。

矻矻——勤奋不懈。

殷鉴不远——夏之灭亡的历史,距今并不久远,我们可以借鉴,从中吸取教训。语见《诗·大雅·荡》:“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博弈——博大。

亚于文章——和文章相似。

筋骨——指字体的间架结构。

疏,密——指字的安排宽疏紧密。

小促令大,大蹙令小——小要示大,大要缩小。

大经——大道理。

侧竖——欹侧直立。

平峻使侧——平画峻趯就会使之欹侧。

捷则须安——快了就要放慢。

徐则须利——慢了就须快。

大较——大致差不多。

拘滞——拘谨呆板。

悠悠之谈——泛泛不切实际之谈。

唐·颜真卿

颜真卿(709-785)——唐书法家。字清臣。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开元进士,累官至殿中侍御史,被杨国忠排斥;安禄山叛乱,他联络从兄杲卿起兵抵抗。后封为鲁郡公,人称颜鲁公。书法初学褚遂良,后从张旭得笔法,正楷端庄雄伟,气势开张,行书劲遒郁勃,古法为之一变,开创了新风格,对后来影响很大,人称“颜体”,与柳公权并称“颜柳”。碑刻有《多宝塔碑》、《麻姑仙坛记》、《李元靖碑》、《颜勤礼碑》、《颜家庙碑》、《争坐位帖》等。墨迹有《自书告身》、《祭侄文稿》等。后人辑有《颜鲁公文集》。书论有《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

予罢秩醴泉,特诣京洛,访金吾长史张公旭,请师笔法。长史于时在裴儆宅憩止,已一年矣。众有师张公求笔法,或有得者,皆曰神妙。仆顷在长安师事张公,竟不蒙传授,使知是道也。人或问笔法者,张公皆大笑,而对之便草书,或三纸或五纸,皆乘兴而散,竟不复有得其言者。仆自再游洛下,相见眷然不替。仆因问裴儆:“足下师张长史,有何所得?”曰:“但得书绢素屏数本。亦尝论请笔法,惟言倍加工学临写,书法当自悟耳”。

——《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

[注释]

罢秩——罢官。

诣——前往。

访金吾长史张公旭——金吾,金吾卫上将军的简称。金吾长史,为金吾官署掾属之长。张旭(生卒年不详),字伯高,苏州吴(今江苏省苏州市附近)人。曾做过常熟尉。善草书,是我国古代着名书法家。常醉后下笔,或以头沾墨写字,世称“张颠”。

裴儆——字九思,绎州闻喜人,官左金吾将军。

顷——从前。

使知是道——使了解书法之道。

眷然不替——眷恋不改变。

但得书绢素屏数本——只得到白绢写的屏风数本。

仆自停裴儆宅月余,因与裴儆从长史言话散,却回向长史请曰:“仆既承九丈奖诱,日月滋深,夙夜工勤,耽溺翰墨,虽四远流扬,自未为稳;倘得闻笔法要诀,则终为师学,以冀至于能妙,岂任感戴之诚也。”长史良久不言,乃左右盼视,拂然而起。仆乃从行归东竹林院小堂,张公乃当堂坐踞床,而命仆居于小榻,乃曰:“笔法玄微,难妄传授。非志士高人,讵可与言要妙也。书之求能,且攻真草。今以授之,可须思妙”。

——《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

[注释]

言话散——谈话散去。

却回——就回去。

九丈——老丈。

溺——沉浸,沉溺。

四远——四方。

师学——跟从老师学习。

岂任感戴之诚——就应当作感恩戴德之诚意。

拂然——不高兴。

从行——随行。

踞床——盘屈双腿床上而坐。

居于小榻——坐于小榻上。

玄微——深奥微妙。

难妄传授——很难妄加传授。

讵可——岂可。

求能——求得技能。

乃曰:“夫平谓横,子知之乎?”仆思以对曰:“尝闻长史九丈令每为一平画,皆须纵横有象。此岂非其谓乎?”长史乃笑曰:“然。”

又曰:“夫直谓纵,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直者必纵之不令邪曲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均谓间,子知之乎?”曰:“尝蒙示以间不容发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密谓际,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筑锋下笔,皆令宛成,不令其疏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锋谓末,子知之乎?”曰:“岂不谓末以成画,使其锋健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力谓骨体,子知之乎?”曰:“岂不谓趯笔则点画皆有筋骨,字体自然雄媚之谓乎?”长史曰“然。”

——《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

[注释]

令——使、让。

均谓间——均:指笔画之间的排列要均匀。间:空隙。

密谓际——密:紧密。际:笔锋出入之时。

筑锋——用笔法的一种。

宛成——宛转完成。

末以成画——笔画的尾端完成笔画。

健锋——雄健有力。

骨体——书刚劲有力。

趯笔——即趯锋。用笔方法之一。

又曰:“转轻谓屈折,子知之乎?”曰:“岂不谓钩笔转角,折锋轻过,亦谓转角为暗过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决谓牵掣,子知之乎?”曰:“岂不谓为牵掣为掣,鋭意挫锋,使不怯滞,令险峻而成,以谓之决乎?”长史曰:“然。”

又曰:“补谓不足,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结构点画或有失趣者,则以别点画旁救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损谓有余,子知之乎?”曰:“尝蒙所授,岂不谓趣长笔短,常使意气有余,画若不足之谓乎?”曰:“然。”

又曰:“巧谓布置,子知之乎?”曰:“岂不谓欲书先预想字形布置,令其平稳,或意外字体,令有异势,是谓之巧乎?”曰:“然。”

又曰:“称谓大小,子知之乎?”曰:“岂不谓大字促之令小,小字展之使大,兼令茂密,所以为称乎?”长史曰:“然。子言颇皆近之矣。工若精勤,悉字当为妙笔。夫书道之妙,焕乎其有旨焉。字外之奇,言所不能尽。世之学者,宗二王,元常逸迹,曾不睥睨,笔法之妙,遂尔雷同。献之谓之古肥,旭谓之今瘦。古今既殊,肥瘦颇反,如自省览,有异众说。芝、钟巧趣,精细殆同,始自机神。肥瘦古今,岂易致意。真迹虽少,可得而推。逸少至于学钟,势巧形密;及其独运,意疏字缓。譬犹楚音习夏,不能无楚。过言不悒,未为笃论。又子敬之不逮逸少,犹逸少之不逮元常;学子敬者画虎也,学元常者画龙也。予虽不习,久得其道,不习而言,心慕之欤。倘有均思,思盈半矣。子其勉之。工精勤悉,自当妙矣。”

——《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

[注释]

转轻——转角轻过。

钩笔转角——似宝盖头第三画转角。

折锋——即钩笔转锋。

决谓牵掣——决:快速。牵掣:牵引控制。意即有控制的快速进行。

挫锋——转角或趯处,一般先停顿一下再速进。

怯滞——迟缓停滞。

损谓有余——即损去多余的。

异势——不同的体势。

称——匀称。

促——缩短。

焕乎其有旨焉——焕:鲜明。旨:趣味。

逸迹——超群的书法作品。

睥睨——偷视。

遂尔雷同——于是乎相同。

巧趣——精巧有奇趣。

殆同——大抵差不多。

始自机神——源本来自神妙玄机。

岂易致意——岂能容易明理通易。

独运——独自构思运笔。

楚音习夏——楚地语音学习北方语音。

过言不悒——讲话过头就不妥帖。

笃论——正确的言论。

不逮——不及。

不习——不熟习。

均思——同样的考虑。

思盈半矣——见识就超过一大半了。

真卿前请曰:“幸蒙长史传授笔法,敢问工书之妙,何得齐于古人?”张公曰:“妙在执笔,令得圆转,勿使拘挛。其次识法,谓口传手授之诀,勿使无度,所谓笔法也。其次在于布置,不慢不越,巧使合宜。其次纸笔精佳。其次变通适怀。纵舍掣夺,咸有规矩。五者备矣,然后能齐于古人。”

“敢问执笔之理,可得闻乎?”

长史曰:“予传授笔法,得之于老舅彦远,曰:‘吾昔日学书,虽功深,奈何迹不至殊妙。后闻于褚河南曰:用笔当须如印印泥。思而不悟,后于江岛遇见沙平地净,令人意悦欲书。乃偶以利锋画而书之,其劲险之状,明利媚好。自兹乃悟用笔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重。当其用笔,常欲使其透过纸背,此功成之极矣。真草用笔,悉如画沙,点画净媚,则其道至矣。如此则其迹可久,自然齐于古人。但思此理,以专想工用,故其点画不得妄动,子其书绅。’”

予遂铭谢,逡巡再拜而退。自此得攻书之妙,于兹五年,真草自知可成矣。

——《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

[注释]

何得齐于古人——怎样与古人看齐。

圆转——旋转流畅。

拘挛——拘束。

无度——无法则。

不慢不越——不要无制约、不要无序超越。

变通适怀——变通适合心意。

纵合掣夺——纵合控制。

彦远——即陆彦远,柬之子,唐苏州吴人。传父书法,以传张旭。

思而不悟——思考而没有领悟。

劲险——强劲险峻。

其道至矣——运笔之道就达到了。

书绅——书写在绅带上。

铭谢——发自内心地感谢。

逡巡——恭敬却行。

唐·李华

李华(约715-约774后)——唐散文家。字遐叔,赵州赞皇(今河北元氏)人。开元进士大夫,官监察御史、右补阙。安禄山陷长安时,曾受职,乱平贬官。后起官至检校吏部员外郎。擅长古文,能作小篆,和萧颖士齐名。是韩愈、柳宗元古文运动的先驱。原有集,已散佚,后人辑有《李遐叔文集》。书论有《二字诀》(或作《论书》)一段。

或有人示以文卷者,中有《小学说》一篇,其略曰:鸿文先生坐于堂上,手执经一卷,弟子以次立。先生讲既已,而为文焉,示于众子,则不善书也。小学家流曰:“先生通儒也,而弗能字学,何哉?”鸿文先生方隐几,闻是言也,笑而召之。责曰:“夫儒之立身,以学乎?以书乎?苟其书,则孔子无以加也。且止云典籍,至是则无闻也。尔徒学书,记姓名而已。已乎,已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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