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
银灰色的帕加尼飞快行驶在环城公路上,十一月偏凉的晚风,穿过窗户冷冷地打在尹悦画着妆容的脸上。
不是她不怕冷,而是,她想要借这冷风让自己脑子中的混沌清醒一点。
在这之前足足两个小时的时间,身侧的男人带着她穿梭在S市的各大品牌女装店,从试衣服到最后化妆,全是出自各大名家之手。
她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带她去哪儿,甚至想要做些什么。
身上的晚礼服太过隆重,很显然是要去比较高档的地方,想来心底竟有种莫名的害怕。
而她身侧的男人,除了一路上冷着脸色命令她接受这样那样的安排,更是连一句话都未曾开口对她说过,紧抿的薄唇,好似他生来就是这般不屑与人交谈。
侧目望他一眼,想问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问。
半刻钟之后,银灰色的帕加尼停在了护城河畔的波斯顿大酒店门外,叶律率先下车,将钥匙交给了泊车了侍者,却见她未动,不耐烦的声音低吼了一句:
“还不下来?”
“……”
车内的尹悦脸色有些难看,手指头绞动着,却是吱唔不言。
她相信,只要是人都能看到酒店大门上LED大屏幕出现的字样——
“祝愿钟文杰先生和安萧萧女士晚年得喜”
“喜讯酒宴办在六楼大礼堂,诚邀所有宾客莅临。”
“……”
至此,诸如此类。
她纵是再迟钝也猜到了他今晚的目的,参加酒会,还是钟文杰亲自举办的酒会,而他把她带来,无非就是想要看她在钟文杰的面前,怎么样死得其所。
到底是叶律,一旦狠心,便是半点不留情。
最终淡然笑了笑,算是自嘲,也算是对他挑衅的讽刺,帕加尼的车门在她的手中打开,一袭白色晚礼服的她已经毫不迟疑地走了下来。
对于她的处事不惊,叶律倒是颇为欣赏。
满意地对着走来的女人腾出臂弯,抚慰的语气最终说道:“只要当好我的女伴,其余的事情,你都别管。”
尹悦的身子一顿,诧异地望他一眼。
可,除了暗自点头,对于他,她却一句话未再开口。
挽着他的手臂,两人相携走进的电梯,电梯厅一层层直上,直到六楼的大礼堂。
这里,是无可厚非的富丽堂皇,流光溢彩。
大门的两侧,各种庆贺的花篮,气球遍布,各种喜气洋洋,而等在礼堂门外恭迎宾客的中年男人,手上的礼盒礼金收到手软。
不得不说,这就是上流社会的生活,超大手笔,一眼即出分晓。
淡然地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尹悦挽着叶律的手臂款款从电梯里踏出来,即便她已经无数次地在心里告诉过自己,不要害怕,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当她真踏出了这一步,当她日益憎恨的那个人就近在咫尺的时候——
她却发现在她的手心里,早已经覆盖上一层冰冷的细汗。
想逃,叶律却牢牢牵着她。
想进去,可心却在阻止着自己。
过往的恩怨涌上来,占据着她脑海的,是恨,是不甘,是惧怕,是懦弱。
的确,她怕了。
即使她明明在几个小时之前,才那般信誓旦旦的说过她可以死不足惜,只为了去扳倒那个满面笑容的中年男人,可她终究还是害怕了……
“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扳倒他?”
瞧出她的恐惧,叶律俯身在她的耳畔低低说着,沉沉的嗓音,轻易就将她拉回了现实。
是不是想扳倒他?
尹悦紧咬的薄唇忍不住有些轻颤,透明般的眸子望着他,笃定回答,“是,我想。”
“想扳倒你的对手,就要了解你对手的实力,这是基本,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如果连这一点你都不懂,那么你也没必要再继续留在公司了。”
冷漠地扯扯嘴角,叶律不再禁锢着她,反而好心松开了她的手腕,留给她选择的权利。
是走是留,全在一念之间,却关系到她这一生的执念。
所以,不能走。
咬咬牙,这一次尹悦主动揽紧了他的手臂,失而复得的信心,让她眼中眼沾染上了一丝明媚。
仰头,歪着脑袋冲他微微一笑,“我们走吧,亲爱的。”
毫不意外她的决定,反倒是那个称谓,让叶律的眼中升起了久违的温暖笑意。
这种感觉,啧,与其说不赖,不如说是甜腻到了心底。
并肩相携走进来的两人,举步款款,郎才女貌。
男的一身纯手工精制的黑色西装,英挺帅气,刀削般的下颚倨傲轻抬,半眯的黑色眼眸,幽光里满是他身侧女人的样子。
而在他身侧的女人,虽然只画着淡淡的妆容,但是天生出众的五官,却让她在众多粉黛中让人眼前一亮,精心挑选的长款白色晚礼服,V领的收腰设计,褶皱的腰线让她本就匀称的身材更显挺拔。
如此出众,不远处的钟文杰自是一早就注意到了他们。
瞧着他们之间不时亲昵的小动作,他的心中除了愤怒,更多的却是不甘,竭力压抑着心底骇浪,表面上依旧故作无事的笑脸相迎,“叶总监,尹秘书,欢迎欢迎。”
揽紧了身边的女人,叶律却是笑得别有深意,“钟董盛情邀约,叶某怎敢不来?”
钟文杰的脸色僵了一下,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明嘲暗讽?
但毕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只消片刻,这样的情绪就被他掩藏得极好,扬着喜庆的笑脸,摆摆手,“叶总监,您真是客气了,里边请。”
语毕,弯腰向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对于这种阳奉阴违,叶律早已是司空见惯,不屑地撇撇嘴角,揽着身侧的女人踏进礼堂。
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在辉煌的流光溢彩中分外耀眼,分外瞩目,钟文杰的目光不自觉落到他身侧的尹悦的身上,眼底闪现出一抹轻笑。
上一次大意让她逃脱,他就不信,她总是这么幸运。
低头吩咐了身边的助理几句,钟文杰昂头走进了休息室,看着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女人,脸色已经是一层不变的森冷。
“别摆出那样的脸色,记住我刚才对你说的话,要是办砸了,别说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父母,也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钟文杰,你……”
女人回过头,一双小手护着才微微隆起的校服,脸上早已是骇人的惨白。
这就是她嫁的男人,她知道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却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他利用了她,利用了她的孩子,原来不过只是为了成全他的阴谋。
望着他,安萧萧的眼中氤氲,“钟文杰,这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岂料,这一句话却换来了男人无端的嗤笑,一声声,在这紧闭的休息室里回荡得渗人。
“亲生骨肉?”嘴里重复着这四个字,钟文杰眯下狠厉的目光森森看着面前的女人,犹如撒旦般的话语喃喃而出——
“安萧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嫁给我的目的,就算你肚子里真是我的孩子,你也应该知道我已经有了少佐这个出色的儿子,不在乎你肚子里是谁的种。”
“你……”
安萧萧气结,已经有些臃肿的身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不知怎的,腹部竟传来了一阵绞痛,痛得她冷汗涔涔!
“孕三个月,正是整个孕期最该注意的时候,哪怕情绪动荡,也会影响到腹中的胎儿。”
医生叮嘱的话语还言犹在耳,可是此刻,她却只觉得无比可笑。
强忍着剧痛,安萧萧竭力扬起了一抹嘲笑,是嘲笑他,也是嘲笑她自己,在这无力的嘲笑之中,泪水潸然跌落。
“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
一记警告,钟文杰冷漠的摔门而出。
即便刚刚在安萧萧脸色苍白之时,他的心头涌上过些许的不舍,但是终究被他心里森森的恨意给压了下去。
不除去那个定时炸弹,那么不只是他,乃至整个钟家,钟氏集团,都将会动荡不安。
他不会为了一个尚且来历不明的孩子,而把他的整个世界拿来做赌注,他输不起。
大礼堂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灯光,鲜花,宾客,还有贺礼。
这里的一切对于尹悦来说,无疑是陌生的,但是索性叶律一直揽着她寸步不离,即便是不时有人走上来与之攀谈,也是带着她一道谈笑风生。
这种霸道的守护,让她心中的不安总算有了些平复。
只是她的心底里也不免疑惑,这一个酒宴到底是钟文杰举办的,那么作为儿子的钟少佐,即便再不愿意,也至少应该露一面才对,怎么会一个晚上都没有见到他?
不,不仅是他,还有安萧萧今晚也未曾露面。
如此想着,尹悦的目光下意识向四处搜寻,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攀谈声四起,灯光闪了眼,只依稀看到不远处一闪而逝的淡黄色身影。
那微微隆起的小腹,略显得臃肿起来的身子,如果她没有猜错,一定就是今晚的主角安萧萧。
到底曾经是一起工作过的同事,尹悦当下便扯了扯叶律的衣袖。
从与人的交谈中回过头来,叶律对上的,是女人眨巴着眼眸楚楚动人的模样。
大手不自觉紧了紧,唇角一勾,旁若无人地在她的红唇上印下一吻,然后才恋恋不舍的问道,“嗯?怎么了?”
尹悦的脸色一红,瞅着周围人群关注的目光,小脸往他的怀里藏了进去。
双手环抱着他的腰,小嘴嘟嘟地在他胸口呵气,“亲爱的,我想去看看安秘书,好不好?”
难怪,主动献殷勤,总是有点小阴谋的。
但是叶律还是答应了她,就当作是对她今晚乖巧的赏赐,大手揉着她的发梢,点头道,“不要待太久。”
“好。”
尹悦开心地踮起脚尖回应他一吻。
最后,方才兴致勃勃地提起裙摆离开,娇小的身影转眼消失在了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