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四章 (1)
人多么像一个风向标啊！虚荣，骄傲，而又百无聊赖。本来我已经打定主意要远离尘嚣，拒绝一切交际，而且也已经找到了这么一块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自己也深感庆幸。可我到底没有那么坚强的意志和铁石心肠，到了傍晚时分，等迪恩太太做好晚饭送来的时候，我便彻底地向寂寞缴械投降。我假装要了解这个地方的种种趣闻，借此留她在这陪我说话。我心里祈祷她是那种喋喋不休的妇道人家，这样能让我得到一丝宽慰温暖，慢慢地可能便会睡去。
“听说你已经在这儿住了十六年了，那可真算是很长时间了。”我搭讪着，打开了话匣子。
“哪儿啊，先生，已经足足有十八年了。自打俺们家小姐一嫁过来，我就跟着过来伺候她。等到她去世以后，东家可怜我，便让我当了个管家。”
我点了点头，算是作了反应。接着是一段沉默。我有点失望，她可能不是我希望的那种女人，除了自己的家事她大概不会说别的，这可不是我想要的。
“真是不敢回想啊，小姐死后，变化可真大啊！”她竟然接着说了起来，脸上起了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沉入了对往事沧桑的回忆之中。
“那当然了，您肯定也长了不少见识吧。这些事情一定很有趣——嗯，我是说，很不寻常，是吧？”我说道，小心翼翼地拨引她的谈兴。
“谁说不是呢，还有不少麻烦事呢！哎，都让我赶上了。”她叹了口气说道。
我一心想把话题引到我的那位古怪的房东身上去。还有他那个漂亮的儿媳妇，那个同样古怪的小寡妇！我很想知道她的身世、来历。她到底是不是本地的人呢？看来更像是个外乡人。
于是，我便问迪恩太太：“为什么希思克利夫先生要把这么好的画眉山庄租出去，而自己却住到那么破又偏僻的地方去呢？是不是他不善经营啊？”
“才不是呢？”迪恩太太嘴唇一撇，“他可阔着呢！谁也说不清他有多少钱，每年的收入都超过上一年，可他却很抠门，非常节省。就算已经决定要搬到这儿来了，一听说有个好房客就忍不住要抓住机会赚它几百英镑。真搞不懂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活在世上，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他不是有个儿子吗？”
“有是有过一个，不过早就死了！”
“噢，这么说，那位希思克利夫太太，就是他的遗孀了。呃，她是从哪儿来的呢？”
迪恩太太的表情变得有点哀伤起来，“可怜的人儿，她就是我以前的主人的女儿，她叫凯瑟琳?林顿，我亲手把她带大的。真希望希思克利夫先生能搬到画眉山庄里，那样我们又可以在一块儿啦。”
“凯瑟琳?林顿！”我大吃一惊，那不就是我见的那个鬼魂吗?随时转念一想，原来不可能的。于是又问，
“这儿以前的房客是姓林顿吗？”
“是的。”
“那么，那个和希思克利夫先生住在一起的恩肖又是谁呢？是他的亲戚吗？”
“不是，他是已故的林顿太太的侄子，也就是凯瑟琳的表哥。”
“噢，是这样。”
“还有，凯瑟琳的丈夫也是她的表兄弟——是她父亲那边的。恩肖是她母亲那边的。希思克利夫娶了林顿先生的妹妹。”
“我看见呼啸山庄那所庄院的前门上刻着一个名字，好像是‘恩肖’，他们这个家族是不是已经很古老了。”
迪恩太太的脸上又换了一种夸张的表情，“非常非常老，先生，哈顿就是他的最后一根血脉，就像凯瑟琳小姐一样，她是林顿家的最后一棵独苗。先生，啊，您不是去过呼啸山庄了吗？我想冒失地向您打听一下，她怎么样啦？”
“你说的是希思克利夫太太吗？她看起来还不错，还很漂亮，不过我看她好像并不怎么开心。”
“这倒是一点也不出奇。那位主人呢，你觉得他怎么样？”
“那可真是个粗鲁的家伙，不是吗，迪恩太太？”
“谁说不是！粗得像个老掉牙的锯齿，硬得像块打火石！你最好离他远点，尽量别管他的闲事！”
“这个人可真是古怪，我想他肯定是经历了很多挫折坎坷，受到很多打击折磨，所以才变成这种性格的，你知道他的身世是怎样的吗？”
“说起来那可真有点像是杜鹃鸟的身世一样，先生。我对他的事情一清一楚，我知道他生在哪儿，爹妈是谁，还知道他是怎么发起来的。那个哈顿，简直就像只小麻雀，还没怎么长毛就给撵出了窝。这个倒霉的小伙子，整个教区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我一听兴趣大起，连忙说道：“那么好吧，亲爱的迪恩太太，你就来给我讲讲这些邻居的事儿吧，反正现在我怎么也睡不着，请你留下来陪我聊上一阵子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先生！我先去拿点活计来做，然后就来陪您聊天，聊多久都行！不过，您这么哆嗦可真吓人，这是受了风寒，我去给您弄点稀粥，喝了暖暖身子。”
于是这位热心的太太便迈着小步子飞快地跑了出去。我向炉火那边挪了挪，感到头有点发烧，身上却发冷，大脑乱成一片，既有点晕乎，又有几分兴奋。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些什么事——这两天已经够我受的了！
迪恩太太很快就回来了，带来一小锅热腾腾的稀粥，当然还有她的针线包。她把粥放到壁炉架上，又拉了把椅子来坐下，眼中有点兴奋的光芒，好像很少能碰见我这么随和的东家。
还没等我发问，她便滔滔不绝地讲开了，下边是她讲给我的故事：
在搬到这里以前，我差不多一直是住在呼啸山庄的。我的母亲也是那家的女仆，是她把欣德利?恩肖带大的——也就是哈顿的父亲。那时候我常常和那些孩子一起玩耍，有时也帮着干点杂活，晒晒草，送个信什么的。然后，在一年夏天，一个明亮清朗的早晨，我们的老主人恩肖先生，穿得整齐笔挺地走下楼，准备出门。他给约斯夫交待了家里的一些事情，又转过身来朝欣德利和凯茜还有我这边喊道——当然主要是对他儿子：
“嘿，乖儿子，我今天要去利物浦，你想要我带点什么给你呢？要什么就尽管说吧，不过不能太大，因为我来回都得步行，得走六十多英里，路长着呢！”
于是欣德利便要了一把提琴，然后凯茜小姐又要了一根马鞭——她那时才六岁，可是农场里所有的马她都能骑。
主人又问我——他真是个好人，尽管有时候很严厉——并且答应给我一袋苹果和梨子。然后他亲亲他的两个孩子，起身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