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丛林王所料,剑王经过一夜的血战早把奉阳府方向的两个新晋金丹期的家伙忘了个一干二净。
天有度量。
在不死老人赤邙驾崩三年前,一个剃着光头、身穿粗布麻衣的光头乞丐举着铁钵乞讨到了汤池铁城东门,声声喊道:“卫坤,卫坤,你须赏和尚我三斤牛肉、五斤好酒”。看守大门的兵卒全当笑话一样戏耍着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疯子,边声称派人去请剑王,边从喂马的草料里拣出些糠秕扔进了乞丐的铁钵中。
那乞丐也不嫌弃,抓起这些稻谷的硬壳塞到嘴里,边咀嚼便吆喝:“剑王不识英雄汉,宵小难见真卫冕。苦心孤诣求明主,哪知走狗戏凡仙。”他也不顾这些秕糠灼伤嗓子眼,只一个劲地朝肚里咽,想必,也是饿急了眼,急疯了心。
说来也巧,说来奇妙,那乞丐正闹着,恰值剑王巡城,剑王御着一匹高头骧马寻至西门,本来这乞丐就是个秃瓢,在人群中极为扎眼,剑王好奇心起就听了乞丐的叫嚷,顿觉心中一凛,赶忙下马一手持住乞丐往嘴里喂食的右手,横眉怒眼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敢自称是凡仙?”剑王所指并非“凡仙”二字,“冕”是皇帝才能佩戴的皇冠,而“卫冕”……剑王倒是想看看这秃毛乞丐究竟有什么本事敢口出狂言!
那乞丐面无惧色,冷眼瞧了这个身材魁梧霸道的男人一眼,手腕一抖便脱出了剑王的手心,义正言辞,仰望却也不失英色,道:“我所听说的剑王——嫉恶如仇、带兵有道、三府敬仰、百姓称赞,哪知道山外来的和尚却被看门的士卒凌辱,阿弥陀佛,佛祖有眼,剑王也定然不是个当世的豪杰,徒有虚名罢了。”
剑王一愣,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当面骂他,倒也忘了自己堂堂一名金丹中期高手竟然抓不牢一个乞丐,瞬间脸色铁青,隐忍片刻,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才稍作温和,道:“剑王镇守鸠西府、魈南府、奉阳府,精忠自勉、励精图治,谁人不知东有魔兽日夜侵边、南有部族磨刀霍霍,如若没有剑王,天下亡佚。剑王统兵十万,从未拥兵自重,保赤国上下泰和民安,谁人敢不感激剑王恩惠。你个叫花子,还当自己是泼皮无赖诋毁剑王不成?”
乞丐一听,倒也不再拿糟糠填饥,而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北方,长叹道:“剑王虽无恶迹,倒也不被太祖认可。黄口小儿掠去江山,剑王是否敢王上加白?”
剑王卫坤被这个乞丐的话惊得一颤,王上加白,不就是个“皇”字吗?剑王也不是愚昧的人,驱赶了左右,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游四海一颠僧。离了恩山才问道,沉迷欲海方参禅。剑王阁下,你能赏给和尚三斤牛肉、五斤好酒吗?”乞丐眼中眯起了笑意,全然一副不倒腾到山峦颠覆不休止的架势。
剑王“哈哈”一笑,口中连连惊叹:“和尚?好个和尚!一个叫花子还给自己起了个别名叫做和尚!来,来,来,本王今天就请你喝酒啖肉,要是说得有理方且罢了,如若无理,本王定亲手收了你的头骨当酒碗用。”
赤太祖驾崩时,剑王心中怒火难耐,想起当初和他夜谈的和尚,便吩咐左右把和尚从大狱中放了出来:“和尚,本王关了你三年,你还敢胡言乱语吗?”
那和尚本就一副朝天眉,三年的牢狱之灾也并没有泯灭他的傲气,他眉毛一挺,满脸堆笑:“和尚我先要感谢剑王阁下三年来的好酒好肉伺候,再者,当日赋予剑王阁下之言仍是不变,剑王用我,可取天下。诛人诛心,剑王尚善道也。”
剑王抚着戡天,面色无惊无喜:“那本王就用你试试吧。”
在剑王早已忘却奉阳府东北方苏家新晋的两个金丹期高手的时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不曾跟随剑王奋战疆场的光头和尚早早地迎在了剑王的殿前,见剑王得胜归来,猛不丁地拦住了剑王:“剑王阁下还记得苏裕固氏吗?苏裕固氏如今出了两个金丹期高手,绝对不会再隐忍不出。然而当下,除了剑王阁下知道它的缘起,轩王卫磊和丛林王卫青央可并不知晓,他们一定会派人争取苏裕固氏。剑王阁下,如今必须派兵灭了苏裕固氏,不然,后患无穷啊!”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剑王对和尚的博闻早已司空见惯,仿佛默契一般,他不曾问过和尚的姓名,也不曾问过和尚的来历。剑王的脚步并没有因为和尚的阻拦有任何停留,边走边说道,“卫青央没那个胆量,他不敢擅自在本王这儿造次。苏裕固氏嘛,他们倒是受了本王的蒙荫,是该让他们还人情了……”剑王径直走到了大殿门口才侧目看着和尚,“倒是你,最近本王听说你把本王赏赐给你的东西都换了粮食跑到各府县周济穷苦,赐给你的宅院成了摆设……这样吧,既然你不想要本王就把宅院从你手里买回来,如何?”
“剑王阁下说笑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和尚能吃一口就能饱,有一块地就能睡,并不奢求,只是天下仍有些百姓不像和尚可以日日陪在剑王阁下身边蒙受恩宠,和尚惶恐,便把多余的恩宠僭越分赐给了黎民百姓。天下苍生日夜感激剑王戍守边隘的同时无不感慨剑王洪恩,天下幸甚,百姓幸甚,和尚幸甚!”
“好了好了,本王知道了,这几年魔兽入侵越来越频繁、无极之森里的那帮蛮族也越来越不安分,赋税是加重了一些,要不是卫磊总是克扣我的军饷我又拿不到把柄也不至于这样……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本王累了。”
和尚躬身行礼,在剑王随从和几个将军异样的眼光中扬长而去。
三天后,苏家,正德堂。
苏家主依然坐于首席,左手侧次位则坐上了一名妙龄女子,她生得一张俏脸,五官均匀,娴静无波澜,眉眼似带娇,正是苏彤。
苏彤抬头望着苏家主,说道:“家主父上,昨日罗掌事在鸽舍巡查时发现少了一只信鸽,依例追查下去揪出了丛林王卫青央潜伏在我苏家的一名细作,来人,带上来。”
两名家丁揪着一个浑身遍布血印的男子进堂,两人稍一松手,那人便摔在了地上。这人也算是个硬汉,仅仅吭哧了一声,便咬住了嘴唇。
苏家主眯着眼盯着那人,冷声道:“当年官兵剿匪,在断崖上我救了你和罗英,想不到啊……”随后又看向两名家丁,“他也是跟了我多年的家臣了,给他个好死吧。”
“不!家主。”趴在地上的男人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踉跄着爬了起来,“我对不起苏家,我对不起家主。”他一把推开了阻拦他的家丁,一头撞向了门柱,这一撞,脑盖骨都飞了起来,红白的脑浆流了一地。
苏家主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拖出去埋了吧。”
大长老、二长老皆是叹了口气,苏彤别过了脸去,也是一脸的不忍。
唯独窜天猴宋羽,冷眼旁观了这一出好戏。被苏家主再三挽留在苏家住了三天的宋羽今天本来是要来催促苏家主前往青云山庄聚义,却哪料到苏家主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现在又当着他的面处死了一名家臣,宋羽倒是没法猜到苏家主这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
“宋羽兄,见笑见笑,多事之秋,这个节骨眼上让你看了笑话。”苏家主看似露出了尴尬的表情,“稍早些的时候,苏家又来了一名信使送来了请帖,你们两个见见?来人,去请信使。”
少顷,一名穿着官料绸缎的男子跨着大步走进了正德堂,居中站立,也不环顾,傲然扬头道:“坐上尊驾便是苏家家主吧?我奉轩王之命前来。轩王求贤若渴,对苏家主早已仰慕许久,日前得知苏家主修得金身,特派鄙人前来恭贺。轩王为求与苏家主谋面整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翘首以盼与苏英雄见上一面。轩王不日摆下酒宴,划出城内土地供苏家建宅,望苏英雄以国当家,不负轩王所慕,出山为国效力。”
“哈哈。”苏家主忽而失笑,苏彤更是用一种怪异地眼神盯着轩王信使。
轩王信使顿时讶然:“苏家主何意?”
二长老冷哼一声,用手一指宋羽:“这是通臂猿郑雄的手下窜天猴宋羽。”
二长老这一指便引得轩王信使朝宋羽看了过去,顿时,宋羽的冷汗从脖颈流到了屁股,一时如坐针毡。
信使瞄着宋羽,讽刺道:“一群蝼蚁,轩王一根手指就能灭了他们。”
“哎,这下可麻烦了,我该投奔谁呢?大长老,你说呢?”苏家主侧着头,用手指敲打着太阳穴,一副难以抉择的样子,“轩王可是五王当中最受独耳卫邙宠信的,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信使下意识地回头喝道:“苏家主,太祖的名讳可是你能叫的?”
而同一时间,宋羽本来已经觉得必死无疑,苏家主一定会杀了他以证清白——绿林和藩王哪家的炕暖谁也能辨别,可听到苏家主一时口无遮拦错提了赤太祖名讳,便又有了一死侥幸逃生的希冀。
“哦!赤邙老狗的名讳还不能让人提了?他如果还活着我倒是真想和他一决高下,可惜……可惜……”苏家主微笑着站起身,朝轩王信使走去。
“二长老,你是要本家主脏了手吗?”苏家主淡淡一笑,那份睥睨,却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正道是:剑王不识英雄汉,和尚却识真卫冕。苦心孤诣求明主,哪知走狗戏凡仙。孤使代求先朝臣,非笑且失一凡身。哪知英雄自有路,翻天覆地为何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