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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个人的秘密究竟有多大

什么都不必知道。只要那是一个充满质感、香泽芬芳的身体,散发出能够烘焙他的适宜温度。

电影《朗读者》就这样不明就里地展开了叙述。

36岁的女人是打定了主意不想知道一切的。可15岁的少年问起了她的名字——在第三次幽会的时候。

汉娜,没有被交待过去的公交电车售票员,住在西柏林简陋而陈旧的小公寓里,二战后的时光隧道中,她冷漠、强硬、并有洁癖。第一次偶遇,读高中的迈格因患猩红热当街呕吐,并跌坐在她公寓下的门洞里。那是她命中注定的必经之路——下班经过的她并不轻柔,旋开水龙头先给他洗手,又用手掌掬起清水泼在他脸上,算是洗了脸,最后让他抬起脚以便冲刷被他的呕吐物弄脏的过道……他休了三个月的病假。病好复课之前捧着花去感谢“那位帮助过他的女士”,结果,他的情愫初开撞上了她的熟苹果一般的醇厚。

你真美。他呢喃。

他常常逃课。骑上单车朝着她的方向飞奔。她的床上有奢豪的盛宴——孩子,她轻唤。

他嗅着她的味道,一遍一遍,像小动物。他嗅到了新鲜的汗香与干净的皂香,还有她从工作里带回来的电车味。他就此迷失了一生。

一次,爱的余味还没散尽,她慵懒地用胳臂支起半个身子,腰与髋之间形成的弧线如幽深的峡谷。孩子,你都学些什么?他描述起来,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朗读。

后来,她说,我们要改一改章程,你先读给我听,然后我们再上床。

那个短暂而漫长的夏天,他读了《奥德塞》、《带小狗的女人》、《查泰莱夫人和她的情人》,等等。她对他朗读时的欢爱,促使他更加卖力地读下去。即便是她不懂的拉丁文和希腊文,她也由衷地赞叹:太美了。迈格说我们去旅游吧,一天两天,骑上单车,四处逛一逛。于是,经典的欧洲乡村出现了,起伏的小道,忽然闪现的河流,他们一前一后,为颠沛而发出快乐的惊呼。点菜的时候,她仓皇地看着菜单,然后遮掩着让迈格做决定。这其实已经为后面关于汉娜不识字的描述做了情节埋伏。

吃完饭,在路的岔口,他们经过一个乡村教堂,为了指明方向,迈格男子汉一样地拿出地图,汉娜却说:我根本不想知道到了哪里。她停好自行车进了教堂。唱诗班正在练习,是一群孩子,汉娜独自坐在祈祷席上,边哭边笑,迈格倚在门上看着她,充满了爱与满足。

汉娜在溪河里游泳的时候,迈格坐在岸上为她写诗。她问:你写什么?他说:以后读给你听。

他终究没有读。因为他们只好了一个夏天——甚至没能等到夏天完全结束。汉娜忽然走了。迈格像往常一样狂奔而去的时候,推开门,却没有了她。满房间都是她留下的味道。他摩挲着退却了床单的床,少年的心第一次就此碎掉。

他把诗留在身边,纸张泛黄,边角残缺,他一直留着。如同留着身体的某个重要器官。

再相逢,迈格已经是法律专业的大学生,参加庭审实习的时候,遇到了作为纳粹分子被公审的汉娜。

原来,年轻时的汉娜在西门子公司工作,奥斯维辛集中营跟西门子签了约,由在那里被关押的犹太人为西门子公司进行生产。1943年,西门子公司需要往集中营派出监督犹太工人的营守,这些看守需要加入党卫队,汉娜便去应聘。对于文盲汉娜来说,到集中营当看守不过是换了一个工作岗位,至于看守的工作性质,正如同我们进一个公司之前,并不知道,也难以知道这家公司是不是从事违法犯罪事业一样,汉娜也并未意识到作为看守将成为屠杀犹太人的帮凶。

汉娜一直为自己的文盲身份惭愧自卑。所以她曾要求急不可耐的迈格先朗读再上床。与其说是迈格被汉娜勾引,莫若说是迈格的文化气息引诱了汉娜。汉娜不愿意向任何人透露自己不能读写的秘密,即使是自己的少年情人。她需要别人认为她是有文化的,即使她的思想和种种表现并不像一个有文化的人。以上种种,导致汉娜在面对一份决定判决轻重的书写证据时,竟承认出己手,而被判终身监禁。实习生迈格听到这个宣判当庭泪流满面。命运从来弄人。也许他可以去证明汉娜不会写字,根本写不出可以让她失去半生自由的材料,但他如何说清其中的原委——除非说出那个夏天。

迈格没有。成年的他已经学会了设防与自我保护。即便是探监的时候,他也是进了监狱的大门而又转回了身。从此,结婚生子离婚,没再与汉娜有任何联系。

从形式上删除了汉娜的迈格,过得一点也不好。她的影子叠加在他的日子里,他挥之不去。离婚后,他与别的女人睡觉,女人们觉得他总是不冷不热,难以全身心地投入。而其中的秘密只有迈格一个人知道。

关于汉娜,迈格又知道什么?经过漫长的命运的缓缓揭示,他知道她有罪,也知道她最深藏不露的身为文盲的秘密。但是迈格所知道的汉娜,仍有大量的空白点:她的父母亲是谁?她有没有兄弟姐妹?为何一生形只影单?在他之前,她有没有过爱情?她对自己的纳粹行为真的忏悔了吗?甚至最致命的:她爱过他吗???汉娜服刑十多年后,忽然一天,收到了身为法学大教授的迈格寄来的整箱的录音带。迈格一直无法忘记她,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他是爱着她还是爱着一去不返的少年时代?夜深人静的时候,迈格一边朗读一边录制,像祈祷也像救赎。

狱中的汉娜再一次听到了《奥德塞》和《带小狗的女人》,听到了好多好多,因为迈格几乎朗读了所有名着。她从监狱图书馆借了所有能借到的书,对着他的朗读,开始了识字学习。然后,写下了人生中的第一封信——给他,一句话,谢谢你寄来的录音带,我真的很喜欢。

第二封是:能给我读点浪漫的吗?

第三封是:希望你能给我回封信。

他沉默。没有回信也没有回电话更没有探监。

后来,他被通知她要出狱了。近二十年来他是惟一与她有关联的人,监狱长希望他能给她一些帮助,以让她出狱后能够适应飞速变化的社会。他提前一周去见她。她完全老掉了。他说在朋友的裁缝店给她找了份工作,房子也租好了,一周后来接她。

一周内,她踩着书本上吊自杀了。他拿着花去,虽是礼貌性地去,但结局仍让他痛苦不已。

结尾是,汉娜死去十年后,迈格依然在追忆她。他把她的墓碑安放在那个遥远的夏天假日的小教堂旁——那个他们迷了路偶然碰到的小教堂,汉娜曾在里面又哭又笑,15岁的迈格曾倚在门上深情地看着她。

他开车带女儿到了那里。说要告诉女儿一个秘密,“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是个秘密很多的父亲吗?”

然后,镜头推远,他缓缓地说道:那是我15岁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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