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团见傅长雪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于是问道:“傅先生,你……”
傅长雪收起心情,垂下眼眸。抬手轻轻敲了下米团的脑袋。浅笑道:“你果真是……文墨不通。外面风大,回书斋再赋一首吧。”说完,转身走回书斋中。
米团愣了愣,她这个诗是没他作的好,可是居然说她文墨不通…….!就有点过分了啊!米团气呼呼的三步并做两步跟上去,不料一头撞在了傅长雪身上。
“我的头!啊~我的鼻子……..疼死我了….”米团这下撞的不轻,看似文弱的傅长雪怎么像个铁板似的。
米团委委屈屈的抱着头,傅长雪转过身来,低下头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道:“当心,撞疼了没?”
傅长雪低头关切的看着米团,黑褐色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她的影子。米团站在门口就这么仰望着他,笼在他的气息之中,感觉自己心跳的声音又大了起来。赶紧后退半步,也顾不上鼻子的痛,一把捂住胸口,生怕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被傅长雪听了去。
“怎么?胸口也撞到了?我看看。”傅长雪伸出手去,想看看她怎么了。
“没,没事。我没撞到胸…胸口。”米团赶紧又往后退了几步。
傅长雪伸到一半的手,猛然收回。别过头去,脸色微红。“没事就好,进来吧。”转身进了书斋。
米团跟着他回了书斋,拉开椅子坐在傅长雪对面。只见他已神色如常,正束起袖口,用小勺从水丞中挖了两勺清水倒入砚台中。
看米团走进书斋,傅长雪放下小勺,对她说道:“过来研墨。”
“哦。”米团听话的走过去,站在他一旁。有样学样的束起袖口,扶着墨轻轻研磨起来。
傅长雪走到书案边,从一个白瓷画缸里拿出一卷画轴,打开铺在案上。米团歪着脑袋凑过去一看,却是一副山水长卷。只见画卷上远山隐隐,近树萧萧;扁舟三两,江水连天。真是跌宕多姿,笔底春风。再看那印,好像是…..是傅长雪!
“哇!傅先生,你真厉害,连画都画的这么好。”米团由衷的称赞道。
傅长雪淡淡一笑,道:“去年外出游历,画成此作。一直还未题词。”
傅长雪拿起狼毫,略一思索,饱蘸浓墨一番泼墨挥毫,写道:
“岸阔樯稀波渺茫,独凭危槛思何长。萧萧远树疏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
两行字一气呵成,风骨洒落,力透纸背。看的米团直拍手叫好。傅长雪看向米团问道:“好在哪里?”米团歪头想了想,莞尔一笑道:”诗好,画好,字也好。都好!”
傅长雪像是被米团的笑容感染了似的,也勾了起嘴角。然后将笔递给米团,道:“你来再题一首。”
米团瞪圆了眼睛,手指指自己,又指了指画,艰难道:“我?我不会啊…..”
傅长雪将笔递到米团手中柔声道:“试试看。”
米团勉为其难的抓着笔,前思后想,抓耳挠腮了半天,下笔写道:
“苍茫沙嘴鹭鸶眠,片水无痕浸碧天。最爱芦花经雨后,一蓬烟火饭鱼船。”
一副娟秀小楷,写在傅长雪行云流水的行书边上,倒也相配。
傅长雪一行看过,眼中盛满笑意,赞许道:“不错,精进许多了。”
米团心里有点美,傅长雪夸奖她了呢!刚才还说她文墨不通来着,这会子总算给自己正名了!嘿嘿~想想就心花怒放。
米团这边正高兴着,那边她的肚子可不答应了,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米团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饥肠~辘辘,果真不错。傅长雪眼中笑意更深。看看时间已是不早,也不看米团,若无其事的收了桌上的画和笔墨。将米团带来的食盒打开放上,招呼米团过来吃饭。
米团看傅长雪好像并没有发现她肚子饿的咕咕叫,也就当作无事发生一般走过来坐下。自己将酒食一样样往外拿。
这个食盒设计的很是精巧,美食放在瓷盘之内,瓷盘下面皆有一盏如豆小灯微微温着食物,放置这么许久,竟还热气腾腾。米团很是得意,一样样献宝般端给傅长雪看。
“这是炙鹿肉,这是玉鱿,还有这个!”米团神神秘秘的将手中一盘乌黑的的东西端到傅长雪的面前。“你猜这是什么?”她得意的冲着傅长雪眨眨眼,笑的眉眼弯弯。
傅长雪看着米团这般巧笑倩兮的端着一盘黑乎乎的东西,歪着头等着他的答案,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
那天,她又钻了狗洞跑到菻琅别苑,怀里神秘兮兮的抱着个黑乎乎的东西。说是好吃的,还非让他猜。他猜了许多,也没能猜中。最后她宣布是叫花鸡。她那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全是得意表情,和现在简直一模一样。
“傅先生,快猜呀!”米团的催促声,将他拉回现实。
傅长雪自嘲一笑。什么五年前。小雪已经不是那个小雪,团团也早就不是那个团团。他于她不过是,傅先生。
“我猜不着。”傅长雪从米团脸上收回视线,看着那只叫花鸡。
“这个呀,是叫花鸡!”米团得意的宣布,她就知道傅长雪肯定不认得这个东西!这可是她小时候从小白他们家一个行军厨子那里学来的,说是他们在外扎营,上面生火做饭,下面烤着鸡很是方便。像傅长雪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子弟又怎么会见过这种食物。能在傅长雪跟前献宝,米团特别有成就感。只是他怎么好像不是很意外的样子,好像……还有些不高兴。
“傅先生,你不喜欢吗?”米团疑惑的看着他。
“不。”傅长雪迎向米团的视线,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一直看进她的眼底。“我很喜欢。”
米团被他看得心怦怦直跳,赶紧移开视线。手忙脚乱的拿出食盒里的酒,递给他。
“这个,是他们新出的桃花雪,你…你尝尝。”
傅长雪接过酒壶,手指不小心触到了米团的手,米团像是被烫着一般的躲开去。涨红了脸。
傅长雪瞥了她一眼,只当不知。面不改色的拿起酒壶,自斟一杯,仰头饮下。满喉辛辣。
米团在一旁捧着自己发烫的脸蛋,一个劲的让自己冷静!突然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劲,怎么这周边的温度,好像冷了几度?
偷偷瞄向傅长雪,只看他一个人自斟自酌,也不吃菜,也不理她。一会儿功夫酒去了大一半。
傅长雪不高兴!他又双叒叕不高兴了!
米团无力望天,傅长雪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反复无常的吗?上次也是,明明刚刚都还好好的,怎么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了?想来想去,米团的视线落在叫花鸡上,难道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叫花鸡?
米团迷惑的看看叫花鸡,再看看傅长雪。最终下定决定,蹭到他身边,认真道:“傅先生,这个鸡你别看它黑乎乎的,其实很好吃的。我现在给你弄开你尝一尝就知道了!“说罢,米团撸起袖子,打算把这只叫花鸡大卸八块。
傅长雪一把抓住她,将她按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
“傅先生…”米团话没说完,被傅长雪以食指抵唇。
别说,别再喊他傅先生,他听不得。
骨节分明的手指,因常年握笔,似有薄茧。抵在米团娇柔淡粉的樱唇上触感极好。他有些不想松手,甚至还想随着心意,摩挲那个美妙的轮廓。
只是米团已经被他这一举动吓得全身僵硬,一副他再有什么举动,就要夺门而逃的样子。罢了,他不想她怕他。
“叫我小雪。”他对她喃喃说道。
傅长雪看向她的眼神里波光粼粼,像是有千言万语。他离她太近,他这么低头跟她说话,让她觉得仿佛周身全是他的气息。
米团心跳如雷,又怕的要死。这样的傅长雪她从未见过。他刚才嘴巴开开合合好像说了什么,但是她没听清。她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你…..你说什么?傅先生…..”米团鼓起勇气问道。
她只觉肩头一紧,傅长雪将她的肩膀紧紧握住,眼中似有熊熊火焰。死盯着她。
“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我真想掰开你的脑袋,看看你到底把我扔到哪里去了。”傅长雪一字一句的说着。他将米团抓的死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不见似的。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她的身体在颤抖,她看他的眼睛里全是陌生与惶恐。她并没有将他扔到记忆的角落里去,她的脑子里根本没有他。
傅长雪颓然放手。
米团吓得腿都软了,跌坐到地上。她的心里很乱,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痛苦几近疯狂的样子吓坏了她。她要马上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米团哆哆嗦嗦的从地上爬起来,还没走到门口,只听身后咚的一声,似有重物倒下。她回头一看,傅长雪倒在了地上。
“傅先生!”她惊呼一声。赶紧走回去,只见傅长雪满脸酥红的倒在地上,长长的睫毛在清秀瘦削的脸上投下两片深深地阴影。倒是不复方才那般模样。
拿起他手中的酒壶,放回桌上,酒壶已空。原来这个人闹了半天,是在发酒疯。米团真是无奈了,她平白受了这么多惊吓,就是因为这个人酒品不好吗?真是有些气人。
米团报复性的捏了捏傅长雪的鼻子,“酒疯子!”再捏一捏。他的鼻子高耸而挺拔,很是好看,手感也不错。再捏捏!
傅长雪被捏的呼吸不畅,不太舒服,扭了扭头,哼哼了两声。吓得米团赶紧缩回手,再一看,人并没有醒。才放下心来。
可是也不能让他就这么躺在地上啊,已经入秋了,要是这么在地上躺一晚上,明天早上起来非要生病不可。
“傅先生,你醒醒,去床上睡啊!”米团摇摇他,傅长雪毫无反应。似乎比刚才睡得还要死。
“傅先生!醒醒啊!你这么睡会着凉的!”米团略大些声,使劲摇了摇他,傅长雪依然毫无反应。
这可如何是好?米团看看睡的人事不知的傅长雪,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软榻。无力扶额~也是无可奈何,她总不能让傅长雪在地上睡一个晚上吧。
好吧!好人做到底!米团一咬牙,下定了决心。使出了吃奶的劲~从背后将傅长雪半抱起来,往软榻上拖。他的个子太高,看似文弱,却是相当的沉。米团几乎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量才把他搬上软榻。
只是,他搬是搬上去了,可她要走,却该怎么走呢?
傅长雪的半个身子将她整个人都压住了,她实在没力气了。于是她也放弃挣扎了,由着他就这么压着她,将头埋在她的脖子边上。反正他现在睡得这么死,她是不怕他的。自己先恢复体力再说。
“团团…..”
米团心中一跳。我的妈呀!这么不经念的嘛!才说睡得死,他就说话了?米团吓得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等了半响,却又不见傅长雪说第三个字,米团舒了口气。过了会儿不放心的又戳了戳他,看他没什么反应才放下心来。
“傅长雪你个酒疯子!就知道欺负我!”米团愤愤的又戳了他一下。
“叫我小雪。”傅长雪在她耳边嘟囔了一句。
“小雪……?”
“嗯。”傅长雪似乎很满意的样子小狗似的,在米团颈窝旁蹭了蹭。不一会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睡去了。
米团呆了会,突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嗯什么嗯!你这是把我当成谁了!
米团用力一推,将傅长雪推到了软榻的另一边去。坐起身来,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越想越气,原来自己白白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他竟然还把自己当成了别人!
米团气呼呼的拿起放在软榻上的薄被,兜头扔到傅长雪身上。闷死你算了!
米团下榻,收拾了一桌子几乎没动的饭菜。将空了的酒壶装进食盒。什么公子如玉,举世无双!就是个乱认人的酒疯子!
米团拎着食盒走出院子,回头看了眼书斋,挥了挥拳头。你给我记着!
屋里的傅长雪早就睡死了,浑然不知。他翻了个身,裹了裹被子,像是做了什么好梦。勾起嘴角,轻轻呢喃道:“团团,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