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欧阳昱还是有些惊讶，大概是他从未想过闵芙蓉承认的会那么直接。
“其实一开始，我也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是被我爷爷，也就是风满楼上任楼主外出时偶然救起的，那时的我并没有开始记事，而望澜珠作为我族圣物，从我出生时便一直带在身上。”
闵芙蓉笑了笑，就像是唠家常一般看着欧阳昱说道：“大概是我十三岁那年吧，我翻阅古书时才知我一直带在身上的珠子是望澜珠，便去询问爷爷，他便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了我，这才知晓当初的那场大战，钟氏一族，我的亲人都已不在人世了。”
闻言，欧阳昱忍不住蹙眉，“得知自己身份这么久了，你就没想过报复？”
“若我说没想过恐怕连我自己都不相信。”闵芙蓉垂眸，苦笑一声道，“我族数百万族人，惨遭正夏灭族，我怎能不恨？”
“那一战，正夏损伤也很惨重，温氏……”欧阳昱注视着闵芙蓉，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闵芙蓉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
“欧阳公子。”闵芙蓉笑着打断欧阳昱，嘴角扬起的那一抹笑容中似乎有些玩味，“你以为身处仇恨之中的人会去考虑仇恨之人的遭遇吗？”
“不会。”欧阳昱垂头沉默了数秒，果断地开口回道，的确，就连平日里都未必会去替他人考虑，更何况身处仇恨之中呢。
闵芙蓉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水面，忍不住伸出手指，越过船沿，在平静的水面上勾起圈圈涟漪，正如同她此刻的心境一般。
欧阳昱顿了顿，随着闵芙蓉的视线看过去，望着波动的水面若有所思，“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已经放下了。”
“仇恨，只会让人更加痛苦罢了。”闵芙蓉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依旧在船外戏着水，轻声道，“是顾恒，让我放下了仇恨。”
欧阳昱：“顾恒？”
“嗯。”闵芙蓉点头，“当我知晓自己身世和钟氏被灭的时候，便一时冲动，想要去京城找当今皇上问个清楚，我爷爷以死相逼，硬是拖住了我，准确来说，他也只不过是拖住了我复仇的进程。”
“我爷爷告诉我，给自己一段时间，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可我年少气盛，当时的情况更是无法平静下来，我爷爷便把我关在家中，阻止我进京的脚步。”
“可我并不甘心因此被囚禁在家中，便一直找寻机会溜出去，也因此，我溜出去时意外遇到了顾恒，他是一个书生，却并不是我认为范围中的书呆子，他很有智慧。”
“他告诉我，人世间没有放不下的仇恨，只有不放过自己的执念，放下对别人的恨，也是对自己的宽恕。”闵芙蓉顿了顿，眼眶隐隐有些湿润，眸中不时闪过怀念的色彩。
抬头望着天空，继续说道：“但这种事岂是几句话就能放下的，那段时间，他放弃了自己进京赶考的机会，每日陪着我，倒不在给我灌输什么思想教育之类的，却一味地带着我游山玩水，体会世间的美丽。”
“一开始我是很抵触和他在一起的，觉得他很烦，却意外地分散了我对正夏和钟氏一事的注意，也在潜移默化中彻底平静了下来，更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爱上了他。”
说这些话的时候，闵芙蓉一直都是笑着的状态，语气很平静地叙述着她所经历的一切，只是眼角的湿润，越聚越多，仿佛随时会滴落下来一样。
欧阳昱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绢，递给闵芙蓉，试着问道：“是因为你对他的爱，代替了你对正夏的恨，是吗？”
“并不全是。”闵芙蓉笑了笑，终是接过了欧阳昱手中的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摇着头说道，“久处烦恨之中的我尝到了情爱的甜果，就像是……黑暗中忽然照进来一束光，很渴望，迫切地想要抓住它，却忽略了久居黑暗之中的沉默，竟对光产生了恐惧。”
“那段时间，我的心非常乱，我想要得到顾恒的爱，就像你说的，用爱代替掉所有的恨，我一度想忘记仇恨，放弃复仇，与他隐居山林中，再也不理尘世。”
“但我也深知我把顾恒当成了生命中唯一的最后的一点光芒，如果我失去他，我或许会恨得更加疯狂，恨的，也绝不仅仅是正夏，以至于我患得患失，你知道的，吃过糖的人，不会再想喝汤药。”
“然后呢。”
“然后？”闵芙蓉笑着捏了捏眉心，一脸无奈地说道，“顾恒也看出了我的问题，他觉得离开我，让我安静一段时间，自己去体会人世间的美好，要远大于人世间的痛苦，沉静下来，才能真正的放过自己。”
“再后来……他就真的离开了，去了另一个世界。”闵芙蓉笑着摇摇头，眸中溢出的思念就像是夜空中的繁星，已经汇聚成闪耀的银河，在黑暗的空间中，为了他独自闪烁着，“也不知道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恕我冒昧，他……是怎么离开的？”欧阳昱十指交叉，不好意思地看着闵芙蓉，轻声问道，随后，又怕触及她的伤心事，又摆了摆手道，“如果你不愿意说，我自然不会勉强。”
“为了保护我。”闵芙蓉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溢出一抹苦笑，轻道，“他不会一点武功，却还是毫不犹豫地为我挡下了致命的一支毒箭，你知道吗？他死在我怀里，他临终前还在对我说，不要恨，不要恨任何人，任何事，放下一切，更要放过自己，不然，会累……”
说到这，闵芙蓉终是忍不住，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闵芙蓉抬手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泪，似乎有些抱歉地看向欧阳昱，笑道：“我其实已经放下了，只是如今想起他，偶尔还会有些伤心罢了，因为他一直都在我心中。”
欧阳昱抿了抿唇，见闵芙蓉如此，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