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汀草坡的上空飘荡着,我把自己化作一片云,缩成狐狸的样子,我想这就是死亡了。以后的一万年,万万年,我将长眠于此,再不醒来,直到我忘了自己是谁。
如果有幸,我还可以看一眼老妖精的盛世,我还可以看着十三君临天下,如果她们还记得我,她们一定会记得的,我还是想回于吉山,把我那房顶修好……
轰隆隆的雷电越来越密集,汀草坡乃至整个雪域都在妖魔震怒的淫威下,瑟瑟发抖,此时没有狐妖、狼妖或者蛇妖之分,只有恐惧,对于死亡的恐惧。
我追逐着闪电回到巫女山,巫女山的雾气更大了,这里阴霾密布,却始终没有雨点落下,再望一眼脚下的藩篱,原来的繁华已无踪影,剩下的只有粘稠的绿色沼泽,咕嘟嘟冒着泡,吞噬着一切想要路过的靠近的活物。
妖界炼狱也不过如此。
蛇王想过这个后果吗,他又怎么能对妖丹或者仙丹有志在必得这样的滑稽想法呢?
我飘落在辛姬的院子里,成片成片的妖尸成了那些蛇的盛宴,它们畅快的分工协作,有的只喝血,有的只吃肉,还有的只吃脑子……
辛姬屋子周围的红雾渐渐变成紫色,忽听里面“轰”的一声,房顶上飞出一个人影,接着又飞出一个。
是辛姬和十三。
十三以一种自杀式的追击跟在辛姬身后,她们飞跃山顶的巨树朝着云顶而去。我刚要追上去,忽听屋内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嚎。
“姥姥!”
我第一反应是老妖精死了。我飘荡在门外,踟蹰。
我难以接受那个画面,老妖精的脑袋像皮球一般掉落在地上,一代英雄就这样潦草的结束了她的一生。
狐初一一定会把老妖精的脑袋安回去的,那场面……
我在门外遐想的时候,却听到狐初一的笑声,她说,“这妖丹在废柴体内这么多年,十三才吞下这么一小会儿,能打得过辛姬吗?”
都这个时候了,狐初一竟然还在骂我废柴,我……我没忍住,挤进门里去。
她们三个加上天书,守着我的尸体,笑得其乐融融。
老妖精坐在我身旁,嘴角泛起一抹笑,“赌一赌吧,赌赢了,妖界躲过一劫,输了,一起死呗,反正都死了一个了。”她蹬我一脚。
真是岂有此理!
我朝着老妖精啪啪两个大嘴巴,当然,她是感受不到的,可我依然很生气,我咆哮着,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我这是为谁而死的啊!
“可是,辛姬为什么要相信你的故事啊?”十四坐在我身后抱着死去多时的我,没有一点儿伤心的迹象,“那蛇妖一说,她就怒了。”
老妖精笑得很鸡贼,“天书,你告诉她。”
天书这个狗腿子便开始回答,“赤练将辛姬抹去的记忆化入了自身灵力中,废柴的肚子一剖开,那部分灵力便回到了辛姬身上。”
“原来是这样。”初一站起身,她很少能坐着,她歪着头有些难以置信问老妖精,“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没想到是天书先不屑地嗤一声,“她哪儿能计划的了赤练啊,这完全是废柴的功劳。”
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功劳,这一切都是巧合,或者说是御岚的余威。
“废柴呀,”老妖精眯起眼睛笑了笑,“我们废柴对狐妖的贡献何止是功劳呢,她还由苦劳和辛劳,她呀,”老妖精忽然有些哽咽,“是被我骗着长大的。”
“你哪里骗她了?”狐初一蹲在我身边,帮我盖盖血流不止的肚子。
“你们真的不知道我的灵力是哪儿来的?”
十四摇摇头,初一沉默的看着她,忽然跳起来,“你是说,”她的手指剧烈的颤抖,“废柴是能修炼的,你,你把她的灵力吸走了!”
初一睁大眼睛看着她,一时有些激愤,“老妖精,你怎么这么缺德?”
老妖精抿嘴而笑,天书接着说道,“她也只能这样做,要不然以你们当时的实力绝不可能保得住妖丹,妖魔镜一显,你们便全完了。”
听到了没,狐十五,我看着十四怀里的自己一时有些心酸,你是能修炼的,你不是一个废柴,听到了吗?狐十五。
我不能细品自己现在的心情,心酸吗,懊恼吗,或者是恨?我不知道,但我绝不允许自己恨老妖精。你瞧她现在那副鬼样子,怎么能让人恨得起来呢,她这辈子没有一件事是为了她自己。
她想要那个狐妖盛世,她想让每一只狐妖不再颠沛流离,她为此牺牲了所有,也奋斗了一生,没人能恨她。
即使她利用了我,欺骗了我,甚至害死了我,可我依然,不恨她。我爱她啊,这个狡猾的、决绝的老狐狸。
“十三能打得过辛姬吗?”狐初一很担心,她在局促的屋子里来回踱步。
老妖精闭着眼睛,她的脚低着我的脚,嘴角依然挂着笑,“该回来了。”她说。
果然,没过多久,门开了。
首先走进来的是辛姬,她一抬腿依然坐在那把椅子上,扫视着躺在地上的我。
然后,十三垂着头进来,手中的剑柄一缩便入了袖口,那正是婴宁。
“我输了。”十三说。
在场的妖心中早有所料,并没有惊讶,毕竟,那可是辛姬啊,即使散尽修为坠入魔道,放眼妖界还有谁能与之抗衡?
老妖精挣扎起身,挪至辛姬面前,跪了下去,后面几只妖也跟着跪下,“愿赌服输。”
我飘到辛姬面前,紧张的盯着她手中的匕首,尝试着夺过来,几番未果。
辛姬把腿放下,凑到老妖精面前,忽而举起了手。
“姥姥!”我们齐声喊着,十三和初一已经扑了上去,挡在老妖精面前。
辛姬把匕首插回到头发里,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们,想了一会儿,对老妖精说道,“你们走吧。”
“啊?”初一先给出了回应。
辛姬又坐回到座位上,盯着屋顶发呆,“滚滚滚。”她不耐烦的催促。
狐初一扶起姥姥,十三把我扛在肩上,一行妖立马挤出门外。
“把那死家伙放下!”辛姬的目光透过半掩的门投射在我快凉透的后脑勺上。
“不行!”狐初一果断挡住我,“我们必须把废柴带回去。”那坚定的目光里闪烁着泪花,狐初一,我以前从没发现她这么帅过。
十三也抓紧了我,做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样子。
哎呀,走吧走吧,我都已经死成这样了,大家才逃离虎口,没必要为了一个死妖再白白搭上一家人的性命。
辛姬站起身,风渐起,丝丝凉意透过门缝传来。
“放下她!”千钧一发之际,老妖精大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