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杯满满的二锅头下了肚，我的胸口顿时升起一股火一般的热浪。
我长吁了一口气，把这种热浪喷出口来，终于问了一句我刚才一直想问的问题。
“刚子，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浩哥你尽管说，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
我给刚子倒满，把酒瓶放下来，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凤三是怎么当上红星社的大姐头的。”
刚子一愣，惊讶的看了我一眼，说：“浩哥，你怎么知道的，你可是刚回来呀。”
“我今天见到冯老师了。”我沉声说。
刚子这才哦了一声，忽然苦笑一声，拿起酒杯喝下了半口，说：“浩哥，这几年凤姐过的苦哇。”
“我问你红星社的老大怎么就让她当上了。”我冷冷的又说。
刚子叹了口气，说：“这事说来话长，浩哥，你今天要是没什么事，我就仔仔细细的说给你听一下。”
“你说。”
刚子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缓缓说：“当年，你一个招呼不打就去了天海，把我们这帮兄弟全给扔了，那个时候红星社群龙无首，就好像是一夜之间，我们以前拚下来的地盘，马上就换了主人。没了你，以前被我们压制的其它混混全都来找我们报仇，我、铁头、小顺、二冬和老鬼，几乎都不敢走出我们那条街，因为我们一走出去，就要被街上熟识的其它混混给打。浩哥，那个时候我们真的恨你，恨你就这么把我们像丢垃圾一样给丢了。”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那个时候，我年轻气盛，整天就知道打根棍子到处找人打架，所以，红星社到最后成了这个城市的老大，却也几乎把整个玉峰的混混们都给得罪了。
可那时我的威名还能震得住他们，我在的时候，他们只敢背后偷偷骂上两声，见了面依然还要陪着笑脸一个劲儿的拍马屁。
那个时候老爸把我吊起来打，老妈为了我眼睛都哭红了，一听到李叔叔说要让我去天海，马上二话不说，绑着我就把我押到了天海，还警告我毕业之前不准回家，就算毕业了，也要让我乖乖待在天海，就是要饭，也要往天海的大街上要。
所以我那个时候根本没机会联系到刚子他们，也没法交待他们以后该怎么办。
再后来，远比混混的日子更精彩的大学生活让我渐渐安静下来，没有再去想家乡的这帮兄弟们。我以为没了我，红星社这块牌子肯定要倒，但刚子他们也都是从记事起就在街头混日子的人，所以他们照样可以混得很好。
但是我失算了，我没有想到我攒的那些积怨会在我走后一下子迸发出来，我也没有想到刚子他们会败得这么彻底，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失去所有的一切。
“对不起刚子，我不知道你们受了这么多的罪……”
刚子耸耸肩，呵呵笑道：“我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没爹没娘，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别人。你有爸有妈，你要为他们考虑，你不想让他们为了你整天提心吊胆，所以你要走一条正常的路。这我知道，所以后来我就想开了，哦……对了，本来是要谈凤姐的，怎么谈起这些来了。”
说着，刚子大概是口干了，呷了一口茶，一拍手说：“不过俗话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就在红星社被人打得像过街老鼠，都快要散伙的时候。一个大救星出现了，那就是咱们的凤三凤老大。”
我顿时竖起了耳朵来听。
“那个时候凤姐已经找了一个男友，那个男友是西城区新崛起的一个帮派，领头的叫七爷，妈的，七爷听名字挺威风，可也就和浩哥你一般大，想起来我就火大，那个时候凤姐为了我们不再东躲西藏，主动去投到了七爷身边。怎么说凤姐也曾经是浩哥你的女人，现在被别人整天搂着抱着，还在床上……我X他娘。”
“后来怎么样？”我发现我的胸口现在已经开始有点发闷。
“后来，后来当然因为靠着凤姐，我们这帮人总算是有点好过了。不过我看那个七爷的X样，我就心里极度不舒服。不过凤姐嘱咐过我们已经不比从前，千万不要惹事。要不然我早******砍他丫的。”
“凤姐对我们简直比她亲弟弟还亲，经常跑回来看我们，给我们带烧鸡、带啤酒，还经常和我们大醉到天亮。想想那时候，真是痛快……可是，半年之后，我们才知道，那个七爷不是想保我们……”
“那他是想……”
“妈的，他是想要占我们那条街。”刚子怒骂了一声说，“浩哥，你知道咱们那条街是老城区最繁华的一条街，街上台球厅、歌厅、游戏厅、还有迪厅，七爷他想插一脚进来卖粉，浩哥你以前说过，咱们这条街，不许卖****的。我们当然不答应，谁知道这王八蛋竟然趁着凤姐来通风报信，说我们要小心七爷的时候，他带着一帮人在凤姐屁~股后跟过来，把我们堵在一家游戏厅里。扬言要把我们全给灭了。”
“那个时候真是太危急了，我们只有四个人，七爷却带了三十多个拿着西瓜刀的壮汉，妈的，那个时候也只有七爷敢提四十几把刀。当时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就算是交待了。可是这个时候……”
说到这里，刚子却停住了。
我正听到关键处，刚子这么一停，就好像快到高潮的时候手机铃声却打搅了你。我顿时急声说：“怎么了？”
刚子看着我紧张的表情，嘿嘿一笑说：“怎么样，够精彩吧，像不像港产黑社会片？”
“你******快点说！”我不由得也爆出了粗话。
刚子又呷了一口茶，才又开始说，“可是这个时候，凤姐跳出来了，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你学过功夫，快步走到那个七爷跟前，飞起一脚。真的是飞起来，一脚就踢到了七爷的脸上。哈哈……浩哥，你当时是不在场，你没看见凤姐那一脚有多精彩。等七爷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我都看得见这小子脸上印着凤姐三十五码鞋的鞋底印。哈哈……你是不知道凤姐当时有多彪悍，还没等那个七爷站起来，凤姐已经捡起他掉地上的刀，上去就把刀放他脖子上了。”
“当时我们还都傻了，你现在肯定相像不出凤姐当时的表情，靠，整个一只要被踩了一尾巴的母狮子，要多恐怖有多恐怖，就连站在凤姐旁边的七爷手下都像看见鬼一样退了好几步。妈的，那个七爷吓得连裤子都尿湿了。”
我的情绪就像是一条橡皮筋，一会绷得快要断掉了，现在又疲软了下来，我不由得笑了起来说：“这一招飞腿，还真的是我教的。”
“是吗？”刚子一拍桌子笑道，“我说这一脚怎么踢得这么标准，简直比跆拳道高手踢得还标准。”
“呵呵……然后呢？你们就把凤三推到老大的位置上了？”
“浩哥你说错了，不是我们推，是凤姐主动提出来的，她当时把我们救出游戏厅后，马上就宣布，从此红星社的老大，由她来当，她说她要让红星社，重新在玉峰立起来。她说她要让所有人知道，没有了浩哥，红星社照样是玉峰第一帮。只不过，接下来她又说出了一个条件……”
说着，刚子看了我一眼，说：“这个条件是……她只坐到浩哥你回来为至，只要浩哥一回来，凤姐立刻把位子让出来还给你。”
我顿时哑语，愣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说：“这个凤三，她神经病呀，当了就当了，还还什么还，这又不是借了几块钱。”
刚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浩哥，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你说……”
“凤姐本来可以另找一个出路，她那么漂亮，跟了哪个老大都是吃香的喝辣的，可是她却带着我们这几个拖油瓶，一路就这么走了过来，虽然现在没有以前那么风光了，但是起码没人敢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我们知道，凤姐这几年不容易，太不容易了。浩哥，其实也只有我知道，凤姐并不是贪这个位子，她是不想让红星社就这么垮了，准备的说，她是不想让你亲手立起来的这块招牌垮了。”
“一个破名字，垮了就垮了，有什么了不起。”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不知怎的，隐隐升起一种莫名的痛意。
“浩哥，我都说到这一步了你还没听明白吗？凤姐她是还想着你，她还爱着你呀我的傻哥哥。”
“胡说八道，她要是还……那什么，那她还甩了我？”
刚子皱了皱眉，摇摇头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这你要亲自去问凤姐。不过我确实看得出来，每次一提到你，她的眼睛里就有一种……那个……有一种……呸，我刚子没念过书，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了，浩哥，你听明白了吧。”
我又不是傻子，我当然明白了。
我一时陷入了沉默，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就像我说的，她既然还爱我，那为什么当年一脸轻松的把我给甩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她既然把我给甩了，那么她大可以另找一个靠山。她又为什么一直待在我们中间。
我越想越乱，想到最后这些思绪都绞成了一团乱麻。
刚子看着我复杂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浩哥，你……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强笑了一声说。
刚子又问：“浩哥，你现在已经大学毕业了吧，你有什么什么打算？”
言下之意，就是问我还想不想回来。
我笑了起来，把我现在的工作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刚子。
刚子愣愣的听着我说完，咽了一把口水问：“浩哥，这么说，你有了好工作了？”
“还算好吧，现在一个月三四万块钱，凑凑合合还能过。”
“一个月三四万？”刚子咋舌说，“乖乖，那一年不就是好几十万，那你一年就能在咱们这里买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了。”
说到这里，刚子又问：“那浩哥……你是不准备回来继续接手红星社了？”
“不准备了。”我呵呵笑了一声说，“现在我过得很安逸，其实刚子，混混也不能当一辈子。如果有合适的职位，我想把我们这帮兄弟都安排好。正正当当的赚一份钱，别整天打打杀杀的了。”
“浩哥你就别拿我们开涮了。”刚子连连摇头，“我们你还不知道，识几个字还是在麻将牌上学的，英文字母只会念到ABCD，我们能做什么。哈哈……浩哥，你这个笑话开得可真是冷。”
我也笑了起来。
是啊，刚子这帮人基本上没上过学，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街头混饭吃，让他们整天坐办公室，那简直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受。
“好了，不说这个了，反正这次我起码还要在这儿待半年，以后有的是机会聚，来，干了。”
刚子忽然之间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嗯……那我就祝浩哥你发大财。干了。”
刚子哈哈笑着，和我一碰杯，我们两个人一仰脖子，又是满满一杯二锅头进了肚子。
我和刚子边聊边喝，一直喝到了十二点多，桌子上一共放了四瓶二锅头，我们才罢休。
时间也不早了，明天我还要去考查，所以也就就此打住，冲着老板喊了一声：“老板，我们走了……”
那个老板在我们喝酒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我们看，生怕我们喝酒了会掀了他的桌子，这一听到我们要走，顿时眉开眼笑，巴不得这帮瘟神赶紧滚蛋，忙点头哈腰地说：“你们吃好了，要不要再来点什么……”
我从掏出钱包来说：“不用了，这么晚了也打搅老板你休息了老板，算算多少钱？”
老板的脸色马上变了，偷眼瞧了瞧刚子，发现刚子正狠狠盯了过来，吓得一个哆嗦，赶紧陪着笑说：“不敢不敢，今天这顿算我请的。”
我瞧了瞧刚子，说：“刚子，不要再为难老板了，做个生意也不容易。老板，还是算算多少钱吧。”
那老板这才战战兢兢地看了看菜单。说：“一共……两百块……”
“多少？”刚子这小子马上声音提了一个高音，虎视眈眈的瞪着老板。
“两……百……块……”老板的声音顿时低得像只蚊子一样。
我瞪了刚子一眼，说：“刚子，今天是我请客，也是我付钱，我再说一遍，不准再为难老板，听见没有？”
刚子嘿嘿笑着搔着头，说：“好好好，浩哥你现在是文化人了，当然要按文化人的套路走，你看着办……你看着办……”
把钱给了老板，一帮人出了门。
和刚子互留了电话，刚子看着我，眼中不知在想着什么，说：“浩哥，有时间回来看看，凤姐她一直盼着你回来。”
“我会的。”我笑了一声，心里却苦笑起来。
红星社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说实话，我对它的感情比谁都深，可是现在，我还能回到以前吗？还能继续带着这一帮子兄弟打打杀杀吗？
不能，完全不能了。
我现在已经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从前的那条路，已经离我越来越远。
而凤三，我们两个人现在走的是两条完全相反的道路。
可是这些话，我没法解释给刚子听。
刚子似乎还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可是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把把我紧紧抱住。然后摆了摆手，一声不吭的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