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乌鸦在唱歌。
不,不是。
是小狐在唱歌。
萧珝苦笑。连日来在房中犹显粗嘎难听的嗓子,今夜近在耳畔,飘来荡去,听起来真是……振聋发聩。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唱得兴起,那人以手掌击打酒壶,载歌载舞。酒壶摇晃,泼洒屋顶。一个脱手,乒乒乓乓地滚落。那梁上燕轻轻松松一跃一勾脚,那酒壶稳稳落于掌心。那醉酒之人颇为得意,摇头晃脑地踏着屋瓦回来坐着,嫌以掌击节不过瘾,干脆拿壶击瓦。
“四牡修广,其大有颙。薄伐玁狁,以奏肤公。有严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国。
玁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织文鸟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启行。”
嗯,又站起来了,这回只是手舞足蹈。舞着舞着猛然发现酒壶忘了拿,竟下腰,倒对着萧珝取了一壶,姿态端的潇洒不羁。然,随后腰挺直,酒也潇洒不羁地洒了出来,淋了那女人一脸一头。
“噗——”
酒气冲天。
“戎车既安,如轾如轩。四牡既佶,既佶且闲。薄伐玁狁,至于大原。文武吉甫,万邦为宪。
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饮御诸友,炰鳖脍鲤。侯谁在矣?张仲孝友。”
谢天谢地,总算唱完了。萧珝伸手拿酒,摸了个空,方才小狐倒掉的乃是最后一壶。哎,酒空事小,明儿着人修葺房顶事急。砰一声,某人献艺毕,一屁股坐下来。
“大师兄,痛!”
有风拂来,吹飞萧珝的发,吹起小狐的衣袂,若即若离。那人淋湿的碎发贴于颊边,额头光洁,耳垂如玉,双眸氤氲着雾气,嘴巴微微撅起,尖尖的下巴堆起可爱的皱痕。
“谁?”
那人一头栽入怀里,细长的胳膊缠上来,脑袋深埋于胸腹之间,瓮声瓮气道:“娘亲……”
萧珝一愣,脸上笑意渐消,声音却温和下来:“你娘亲是谁?”
怀中的人儿微微侧脸,声音沙哑,带着困意上来的软糯:“娘亲,是你啊!”
萧珝眸中的醉意尽数消散在这无声息的夜风里,一只手搂住她的肩不至滚落屋顶,一只手伸向那如上好绸缎的及腰长发,伸到一半,紧握成拳,声音里也带着一丝紧绷的冷意:“明琅玉于无极殿质问阮晋琛,云瑶向父皇打听西越人,他们,是否由你授意挑拨?”
“……”
“小狐?”低头,那人长如羽扇的眼睫颤颤欲阖,遮住了那总是闪着戏谑与笑意的黑葡萄般的眼眸。听到叫唤,樱唇微启,有酒如雾于上流连,未语,笑涡已现。
“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
听着那轻轻的酣睡鼻息,萧珝本该气恼,却不知为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王于出征,以佐天子么?
这才是正道罢。
我说不问,你便不说;我既问了,你也说了……那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