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老爷子虽然改不了普通小国民深入骨髓的家族思维，考虑问题喜欢站在老霍家的角度，维护自家利益的时候寸土不让，但他能在那个混乱的年代身居要职，护着一家老小平安度过，眼光自是不差的。
他看到肖家寄来的这些东西，老脸就一阵阵泛红，偏偏这儿媳也不知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不仅不知羞愧为何物，反而喜上眉梢得意的不行！
我的姑奶奶哟！
你这是嫁闺女！这婚礼你也是主家！不是去做客！
你是有多穷！
占亲家这种便宜？！
衣裳！
请柬！
酒店！
游览安排！
这是待客啊！
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
如果是对待下属，对待打秋风的亲戚，这种规格真是前无古人！
可你这是跟人结亲！
我的姑奶奶！
你是嫁闺女啊！
这种客气有余，却毫无一丝真心的对待方式，换个脑子清楚的，早该哭出声来了！
你倒是有脸笑！
霍宗两口子搬离老宅，老爷子并不知道之前贺秀莲打电话质问苏医生的事，只看这包裹，哪怕不知来龙去脉，也看出不对来了！
若是真心把你当亲家，就不会给你做衣裳。
甭管你穿什么去，也不会有人嫌你穿得不够光鲜！
若是真的把你当亲家！就不会让你们去住酒店！而是住家里！
一家人哪有住酒店的？
哪怕是自家亲戚来了，也得住家里！
连亲戚的亲密度都够不上！
还有脸笑！
就算不住肖家，也该安排住女儿林艺那里！
林艺可是在北京有房子的！
亲妈带着继父弟弟，却不让住家里，而是安排酒店！
这蠢妇！
竟然因为是五星级酒店，就高兴成这样！
不过是钱罢了！
还有这请柬！
自家人办事，主人家竟然给请柬？
哪有给亲家母请柬的道理？
这是把你当客！
不是把你当主人家啊！
还有安排旅游？
更是笑死人！
成了一家人，为何不给你介绍亲朋好友认识？而是给你们安排旅行？
看起来在北京待了这么久，实际上屁用没有！
没准儿回来了，连人家大门冲哪儿开都不清楚！
以那肖家的门头！随便介绍点儿关系！就够你们两口子把厂开到外省去、成为全国知名品牌，也不是不敢想！
这蠢妇！
自作聪明的蠢妇！
作为公公，他开不了口教儿媳，他只能吼了自家儿子进来骂！
之前肖家明明不是这样的！哪怕一门高官，人家也客客气气，持平等态度待人，就算热情不足，也怀揣着亲切态度，为何就成了这样？
霍宗带着儿子霍东生进门，一边擦脸，一边用毛巾扑着头上积攒的各色中药粉尘，到底还是去不掉那股微微苦涩的药香。
儿子最近很懂事，不仅听话了，好好做作业了，还总是帮着家里干活儿，他在仓库整理药材，儿子就帮着过秤装袋，霍宗心里安慰，最近心情一直不错。
结果一进门，还没找地儿坐下，就听得老爹一阵痛骂，媳妇儿坐在炕角嘤嘤的哭，中间那小炕桌上，则戳着一根断成两节的烟杆！
霍宗仔细一看，发现那是他爹最宝贝的烟杆，顿时诧异的挑了挑眉：
“阿爸？您说慢一点！到底怎的了？”
“怎的了？你还有脸问怎的了？”
敢情刚刚骂了一堆，儿子竟然没听进去？
发现自己抛了媚眼儿给瞎子看，老爷子气得跳脚！结果在腰间摸了个空！一低头就见宝贝儿烟杆儿已经腰斩，顿时噎得自己话都说不出来！
听得这熟悉的话，贺秀莲垂着眼皮冷笑抹泪。
心道，跟我这么说也就罢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跟儿子说！
不是年纪大了！就可以随便发疯的！
老爷子虎着脸，撑着炕桌喘气，霍宗就趁着这机会，悄悄给老婆打眉眼官司，企图得到点儿启示。
霍东生一脸懵逼，看着自家老妈拧过脸不搭理自家老爹，正要问问怎么了，就见爷爷瞄了爸爸一眼，随即严肃的冲着自己道了句：
“东生！你先出去。”
随即又像是不放心一般，添了句“熬锅粥去”，防止他躲在外头偷听。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霍东生正是能吞虎吃猪的年纪，刚刚落在霍宗后头进屋，就是因为他去厨房打了个转。
知道老妈还没来得及做饭，厨房里冷锅冷灶的，如果待会儿他的粥没影儿，爷爷多半要训斥自己，没准儿跪半天都有可能。
想明白这些，哪怕好奇的要死，霍东生还是挠着头撅着嘴，进了厨房。
见孙儿出去了，老爷子这才问起最近的事来。
他知道林艺结婚，还是前阵子老四两口子安排工厂里的活儿，让他帮忙盯一阵子，他才知道的。
至于怀孕什么的，他还不知情。
“怀了六个月了？你们都不知道？”
听说儿媳为这事儿与亲家闹了脾气，隔着老远都打电话夹枪带棒的骂了几轮，老爷子越琢磨，看着儿子媳妇的眼神就越古怪，脸色也越黑！
“是啊！这种大事，那边都不说！”
贺秀莲撅着嘴，觉得自己找上亲家母这决定真是睿智无比！
女儿怀着孩子不好骂，她婆婆她还不能讽刺几句？
本不想训斥儿媳，听了这话，老爷子也忍不住了！
“你自己生的闺女！怀孕六个月都不告诉你！你还有脸找亲家麻烦？！他们跟自家媳妇亲，还是跟你亲？他们在乎自家孩子，难道有错？那可是三胞胎！一家子都盯着！哪有时间管你高兴不高兴？！”
贺秀莲听了这话，瞬间愣了！
好像……
真的有点丢人？
“你这电话一打！那边一家子都知道了！你闺女压根儿不把你当回事！哪家闺女怀孩子，不是第一时间通知娘家妈？巴不得娘家妈过去陪着？！”
就差没直接说“你在你闺女心里就是一个屁”了！
贺秀莲有点委屈。
她觉得，她很关心女儿啊！
生活费没断过。
婆婆走了，她就立马顶上，关心女儿学业、工作、感情、婚姻……
每一样她都努力去做了啊！
劝她考公务员，工作稳当；劝她考研深造，更有发展；劝她找个靠谱的老公，不要随便，丢了面子……
是女儿不领情不听话！处处与她对着干啊！
不是自个儿带大的，难免有这种毛病，她也没有责备她，说她不孝啊！
她自觉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贺秀莲瞪着眼睛想了半晌，道：
“她自己做出这种没脸的事，不敢告诉我很正常！她婆家知道她年纪小脸皮薄，就该悄悄通知我！按理说，至少要婚礼过后再怀孩子才对！就因为怀了三胞胎！一家子脸面都不要了！哄着小艺生下来！也不怕亲朋好友戳脊梁骨！照我的意思，就该先打了，以后再怀！小艺才二十岁！都是肖家人着急！”
贺秀莲一番话，听得老爷子目瞪口呆！
“人家正经的合法夫妻！怀了孩子凭啥要打？政策限制一胎，怀了三胞胎，谁家舍得打？你莫不是昏了头罢？”
“还没举办婚礼，算不得正经夫妻……”
贺秀莲知道山林市的规矩，咬紧牙关，认定了必然是女儿羞耻心发作，这才瞒着自己！
“肖家亲朋故旧那么多！婚礼定的这么晚，不过是为了等几位守卫边疆的长辈回京城！怎么说都说得过去！你这是什么歪理？”
贺秀莲不吭声。
老爷子也不盯着她问，转而沉吟半晌，问起自家儿子来。
“你们俩这几个月，给小艺打过电话没？”
那孩子最是懂事明礼，做事也周全妥帖，他是见过的。
若是这边经常关心她，就算她对这边没有太深感情，也会顺口把怀孕的事告诉贺秀莲才对！
老爷子不信贺秀莲的说辞，转而分析起缘由来。
霍宗性子软，被老爹犀利的眼神盯着，也不敢说谎，只道：
“那阵子，东生不是要中考，上学后又逃课不爱学习嘛～他妈就没顾得上那边……至于我……我倒是有心关心，也不好打电话啊……”
毕竟是继父嘛……没事儿给继女打电话，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也太不像话了……
再说了，林艺这孩子一向懂事，不用人操心，自家儿子却是皮惯了的，一个没盯住，就要瞎闹……
难怪孩子心凉，不把你们当爹妈。
同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一个逃下课，就引得一家子紧张，一个结婚领证大学毕业，连个电话都没有。
你不把人放心上，别人凭啥重视你？
你以为——你那闺女，真的是那种不搭理甩一边，想搭理，就会任由你搭理，还要对你感恩戴德的人吗？
她只会当你是个屁！
还是一个隔着几千里，连臭味儿都闻不到的屁！
听着自家爸爸叹气，见他不再多话，贺秀莲心道：儿子和女儿能一样吗？我紧着儿子，有错吗？高中可是最重要的，要是不好好学习，一辈子都毁了！我大女儿可是北大毕业！是状元！儿子怎么能比姐姐差？
霍宗也心道：自己的儿子和别人的女儿，能一样吗？我疼自己的儿子，有错吗？别人的女儿，还成年了，我要是关心太多，没准儿旁人怎么想呢！
到底还是眼界太窄。
这一刻，他觉得，四儿两口子就在这小塘子里扑腾，反而是件好事。
之前想的，趁着与肖家结亲再进一步，还是算了吧！
老爷子叹了口气，烟锅子不要了，晚饭也不吃了，披上羊皮袄，开着拖拉机就回家了。
明明是同一辆拖拉机，来的时候一路欢快的“突突突”，回去的时候，一路低沉的“噗噗噗”。
就连那路边的小河，也失了灵动，远处雾气霭霭的山林，也失了仙气。
是龙是虫，这都是命。
原以为机灵的孩子，其实并非真的机灵。
不过是自以为机灵！
之前不过是没有遇到过事儿，不曾暴露出这点儿短处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