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066000000005

第5章 说韬钤英雄伤往事亲宵小知县误前程 (1)

我当时见那起局勇,围拢到油炸干子担前,不问生熟,吃个罄尽,却一个文不付,立起身就走。那挑担的人抢行几步,扭住一人要他会钞,任凭你如何威吓他,总不放手。有一个局勇近前骂道:“瞎眼的忘八!现今已有三更多天了,你还在外间乱闯。看见你是卖东西,不看见你就去干你那没本钱的买卖。这种油拳,快些不要在教师爷面前来卖弄!”又有一人走来说:“弟兄们,不必同这初出茅庐的东西多讲,权且把他裤子褪下验一验,看可有板花,再拖他进局去!”那人真个要去捋他小衣,被挑担的人一手一个,摔了有一二丈远,都伏在那街心石上,哎嗳哎嗳的喊没命。

那人怒森森的喊道:“反了!反了!清平世界,吃了老子干子不把钱,还要拿我作贼,我把你这一班民蠹,把老子当作甚样人?”说着,伸手在腰中搭连袋内掏出一物有荸荠大小,托在手中高高的举起,大声嚷道:“老子这大红顶子提督军门毅勇巴图鲁,可不是假的,不过因为天下太平,皇上家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没有余着钱,又有老娘受累,不得已做些小本钱生意,骗碗饭吃。当老子得意的辰光,照你们这起印度人的干儿子,替我抬枪、备马、提夜壶还不配呢!”那些局勇起先还想借犯夜去敲诈他,后来听得他是个提督,知道同他缠不出甚么好处来,都一溜烟的跑了。那人叹口气,回到担子面前,忽然又怪叫起来。

我忙约住了云卿弟兄,走上前一问,方知那起混账局勇,乘同他揪扭的时候,将他担上钱筒连钱都偷了去。我就取出一块子洋元,赠与他权为资本。谁知他不但不肯收,反有点不如意的样子,说:“呼而与之,乞人有所不受也,这句书你先生岂未曾读过?”我当下觉得这个人很古怪的,不觉请教他高姓大名。原来那人是合肥籍,名字叫做张树本,是个不得时的名将。他从前在淮军的时候,平捻匪,打长毛,也积功升到提督军门。因为同一位书生掌兵权的统帅意见不合,有一天,出全队去打捻匪,那书生说:“今日是黄道吉日,出军的方向又是背孤击虚,一定是胜仗!”他说:“不然。凡天时不如地利,地利又不如人和。现在我军老幼不齐,新旧杂处,加以将无戒心,军无斗志,非大加淘汰训练不可;然后申以军法,动以私恩,明赏罚以励其心,崇爵禄以鼓其气,徐察敌情之强弱,俟懈而击,此兵法所谓以逸待劳,万全之策也!”无奈谏之不听。他又请出五成队,留一半以备不测,那书生又不听,反说他怠慢军心,要同他过不去。哪知这一仗果然不战即溃,若不是他豫备船只在黄河渡口,几乎有全军覆没之势。

及至回到老营,那书生便迁怒几个营官哨长,打的打,杀的杀,闹了一个一团糟。又一日,军中正缺粮饷,忽接到谍报说:“大股捻匪头目赖文洗,兵败由清江一路南下,政府派我军合力迎剿。”那书生又说:“困兽犹斗,况我军正在缺粮,军心惶惑,决不可战,战恐不利。”他其时又忍不住建议说:“今非昔比,兵法云:三军有死之心,乃可以不死。三军无生之气,乃可以必生。今军正在缺粮,不若佯言饷在北军,为匪隔断,匪败粮道即通,使全军有恨匪之心。我乃利用其机,分伏要隘,俟其半过而要击之。其所掳子女、玉帛、粮草、器械,必在中军,败衄之余,必无斗力,此行不独可获全胜,且可尽得其辎重,充我糇粮。苟不如是,听其安然而去,不独我军因无饷将溃而随匪,设使政府以纵匪责我烦言,君将何以善其后乎?”统帅恐于功名有碍,勉强听从他话,竟成了大功。后来克复苏州一带,平定粤匪,名振一时,勋乘百世,未尝非此一战之功有以基之也!岂知那统帅不但不佩服他,不保举他,倒说此次侥幸成功,不足为法,以后再不可梗令妄动。他见此情形,知道已成孙、庞之局,不若洁身自退,免遭不测,当夜他就封还经手公件,不辞而去。由是忍气埋头,奉母度日。

这是那挑担的人小小历史。我听了十分佩服,知他既有将才,又是孝子,只可惜生虽逢时,未得其主,不克大展所学,益叹古人说“求忠臣于孝子之门”一语,良非虚妄。我当时又对那人道:“刻下两江张督,礼贤下士,为国为民,阁下何不投之?”他冷笑了一声道:“君以张香涛为何如人乎?”我道:“张公亦人杰也!”他说:“人则人矣,杰则未焉。张公少年科第,当十四岁时,即中顺天壬子解元。曾几何时,风驰电掣,位至极品,固无论其肉食日久,已成尸居余气。即禀质强厚,精神尚可有为,亦不过一文学侍从之臣,而非所谓行贤拔萃,扶危定乱之才也!且勘其脑气筋中,已早无天下人在内。或有一二人受其提挈,亦必非同年故旧,即狎昵群小。我辈百战余生,当天下扰攘之际,虽贤如曾、左诸公,及与曾、左诸公同时之人,尚未能知我用我,自今四方平靖,且我老矣,诚不屑再仰鼻息于言大而夸之人,而求其不可知、不可必之富贵也。”他说完了这一席话,拱拱手挑起担自去。

我心中着实敬服他廉洁高尚,路间同云卿弟兄感叹不已。直送他昆仲回了府署,我方转到我住的客寓。只是那集贤栈门口,一顺停了七八顶小轿,都明晃晃的点着官衔灯笼。我近前一看,不是南洋大臣、两江督院、文巡厅,即是江宁布政使司,还有几家三和四喜堂名的轿灯,站了许多轿班跟役,在那栈门口出出进进。我料想是有人在内请客,分开众人,走了进去,才转了一个弯儿,早听见叮咚弦索之声,杂着豁拳唱曲,一片嘈杂,送到我耳轮里来。茶房见我回栈,忙走来开了房门,送进灯火。看那第九号客房,钗光人影,甚为热闹,我方知是杜老先生在寓请酒。悄悄的用眼就着板壁缝里一望,见那藩台少爷、文大爷,同前日被那姓黄的拉到房里去的中年妇人,与杜大令皆坐一桌。还有几个形容枯槁,似人似鬼的人,都一家旁边坐着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粉脸夜叉,内中最是文大爷高兴,酒吃得面上如同桃花一般,再映着两撇油乌八字胡须,拉着京调胡琴,口里唱的是《吊金龟》“母女们得了无价宝,从今后,只愁富贵不愁贫”那一段戏,拉了又唱,唱了又拉,引得一屋的妓女,都团团的围住他,要他教板眼,较诸适才在云卿船中同席时那副默默无言的神情,大是不同。

我别事并不在意,只有那半老佳人,究竟是姓杜的甚么人,心中疑惑不定。只得缩转身体,吹熄了灯,摸上床去,蒙头而卧。哪晓得一夜吆吆喝喝,越要睡越莫想睡得着,一直到扶桑日出,才渐入困乡。一眨眼却被一阵哭声惊醒。我坐起仔细一听,那哭的甚为哀切,好像似妇人声音,且近在咫尺。我忙下了床,披上衣服,出外一望,见有一起四五个家人,还有两名戴缨帽的人,好像似差役模样,那哭声却是从此房中而出。我当时疑惑,一想这不是姓杜的住的九号房间吗?如何代局吃酒,闹了一夜,闹了哭起来呢?莫非是女眷们吃醋么?或是接到家信亡故了甚么人,亦未可知。刚巧茶房走来送脸水,我就将隔壁哭声的缘故问他,谁知他也不知底细,单说昨夜还请客吃酒代局,闹到天亮七点钟方散,不知从哪里发来一封电报,接着就是检校厅丁大老爷来拜会,杜老爷送过客,走进房就嚎啕痛哭起来。我们老板奶奶,更哭得利害,闹了大半天,究竟不知为那一宗甚么天大的祸事,值得如许伤心?我听那茶房称呼那妇人做老板奶奶,更为诧异,要想再探听几句,环顾栈中,却无人可问。此时倒反懊悔前日过于拒绝,不然,今天也可以直接去问,岂不省却若干脑力?

我转念一想,尚要到府里问明何日动身到句容去,不必为他人闲事在此搁误。我就吃了午饭,匆匆到府里来见了云卿,等不及谈别的话,就一五一十将昨夜回栈后所闻所见的事告给他听。不意云卿拍着手道:“妙啊!妙啊!”我被他这一妙,格外妙到葫芦套里去了,赶快的问道:“你为着甚么事这样的喜欢?到底你这一大阵妙,究竟同我告给你的事有点影响没有?”他说:“岂但影响而已,直是你无意中做了一名私家侦探了。话长呢,我慢慢的告给你。你那同栈的杜肃秋杜大令,不是做你们的宝应县知县吗?”我说:“不错呀!正是兄弟的大公祖。

但是我年纪轻,在家乡不大同地方官往来,所以未尝谋面。前日这里老年伯枉顾的那天,他忽然叫了跟人拿着官衔手本,上头还黏着禀安禀见的耳签,突如其来的来拜我,是我鄙薄他恭维的不当行,有意说他拜错了人了。后来刚巧你派人来约我去游河,一岔,那跟人自知无谓,也就去了。”云卿道:“他们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这一副钻门打洞的本领,无论在甚么地方,遇见了甚么人,只要同他该管上司有点儿情面,莫说上司还去顶门拜会,就是有人能在上司面前多见面几次,能多说几句话,他已经奴颜婢膝的去拍马屁了!就是把姨太太送给人家,也是情愿的。区区一个手本请安磕头,更值甚么要紧的事!”

他又说道:“你的这位大公祖却是个正途出身,由举人教习挑选出来的。无奈穷得要命不得,一到省就没有一个钱,住在那集贤客栈里,房钱饭钱欠了一个不亦乐乎,天天拿着:“要快上任了”这一句话去做挡债牌。那客栈里的老板,本是个流娼,名字叫做兴化二子,因为有了几个钱,就厌倦风尘,到省城里来开一个客寓,暗中好物色个把人,以为终身之托。那位杜大令初来的时候,他见是个滚热的实缺知县,又听见说没有太太,他已经存了一个主意在心里了。又恐怕姓杜的是做官的人,眼界高,未必看得中他。及至没有钱付房饭账,正中他的下怀,就想拿着这件事去做买官太太的机关。每日不但不去逼他要钱,而且茶儿饭儿格外的恭维。早晚怕杜大令无钱使用,还自己装扮得同狐狸精一般,去问那杜大令要长要短,体贴入微。

同类推荐
  • 人体彩绘

    人体彩绘

    李东文,70后。1999年开始学习写作,以小说及情感专栏为主,曾在《天涯》《长城》《十月》《西湖》《长江文艺》等杂志发表小说,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读者》等转载。
  • 海盗秘纪

    海盗秘纪

    一位海军陆战队员在救人时被海底漩涡吞噬,灵魂穿越到一个流亡荒岛的王子身上。荒无人烟的海岛,一望无际的大海。他若想要生存下去的唯一方法便是——成为海盗!
  • 夜半红棺

    夜半红棺

    黑暗里微微打开的老宅,没有尽头的走廊,张贴着一个个颤栗故事!熙熙攘攘的现代社会,生存压力巨大、工作竞争激烈的人们愈来愈喜欢闯进各式各样惊险、刺激的异度空间,在那里释放烦恼与苦闷,在那里寻找诡谲的传说,也在那里解开令人心寒胆战的噩梦。夜深了,办公室的神秘脚印、楼道里若隐若现的怪影、荒郊公路的红衣女孩、旅馆地下室的腐烂尸体……毛骨悚然的事情正在发生着,惊悚的氛围、扑朔迷离的画面让我们身临其境。
  • 藏獒笔记之反盗猎可可西里

    藏獒笔记之反盗猎可可西里

    肖兵只身前往可可西里,加入反盗猎组织“暴风”,与凶残的盗猎者斗智斗勇、浴血搏杀……
  • 阳台故事集

    阳台故事集

    《阳台故事集》(The Piazza Tales)是美国文学大师麦尔维尔生前唯一结集出版的中短篇小说集。故事绚丽、奇异、深刻、幽默、语言动人而流畅。 中译单行本首度出版,纪念麦尔维尔诞辰200周年。
热门推荐
  • 三州四域

    三州四域

    零零散散,写的不过是虚无事坎坎坷坷,做的不过是荒唐梦凄凄惨惨,念的不过是不老情
  • 龟虽寿

    龟虽寿

    常言道千年王八万年龟,亀很庆幸自己是一只龟,日子过得慢悠悠,龟儿子龟孙子还挺多,沧海桑田,盘古身死,伏羲女娲俱已不在,连那曾曾曾外侄曾孙东海龟丞相都有了曾曾曾孙子了,貌似自己已经年纪一大把了,貌似记性也不大好使了,那就钓钓鱼,散散步,养养老……哪个小家伙敢抢本小姐,咳,太婆的鱼竿,不好好教训你我就不是龟老祖了。鱼竿一甩,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回头(基于龟的原则,做事一定要慢),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有点眼熟……
  • 虐亡爵

    虐亡爵

    时间的长河是无法泯灭过去发生的一切,即便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我坚信着这一点。
  • 超越无上

    超越无上

    大千世界,万族林立。强者定人生死,弱者受人摆布。这是一段人族的艰辛史,也是一曲人族的辉煌传续!!
  • 从铠甲勇士开始无敌

    从铠甲勇士开始无敌

    这是一个得到神秘系统的少年开始穿梭诸天,最终到达诸天之巅的故事。纯属无敌!想看装逼打脸的请绕路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逆天废废:腹黑妃

    逆天废废:腹黑妃

    本是普普通通小职员,喜爱小刺激重口味。上班时间非作死拉着死党打boss,意外与死党齐穿越,废废小姐大变身。扮猪吃老虎,坑人无极限。彪悍小清新,带着妩媚死党小兽,领着绝品小队,惹了极品桃花朵朵!某男:“素素,我喜欢你,你的全部我都喜欢”某素:“我拉屎的你也喜欢?”某某男:“小素,我爱你如太阳炙热!”某素:“夕阳无限好,可惜下山拉。”终于某人怒了,强大气场,款款而来“素儿~为夫吃醋了,后果很严重呐!”某素“……傻苏快跑,不然晚节不保!~”
  • 嗜宠毒医小魔妃

    嗜宠毒医小魔妃

    她,是血族少主,一朝穿越成楼家的废材小姐。重活一世,她一改现代时的冷漠,变的时而天真软萌,时而冷酷无情,时而回眸一笑百媚生……但,最终奉行的还是嚣张、狂、酷吊炸天!那个谁,你刚说什么?炼丹师稀有,最高不过四品?那真不好意思,她一个不小心能炼出八品极品丹药!“君卿!你真是嚣张!”一名女子泼妇骂街般指着君卿,怒火中烧。而君卿则是无辜的用小手指掏掏耳朵,“本少就是嚣张,不服你咬我啊!”身边一袭玄色的美男搂着她的腰肢,笑的倾国倾城“为夫就喜欢夫人这嚣张的性子!”
  • 浮生应作长歌行

    浮生应作长歌行

    花开见我,我见如来。本来只想好好活着的少年,却被卷进了时代的洪流中,浮生应行九万里,纵马高歌世无双。
  • 蜜宠医妃

    蜜宠医妃

    行奢华,性嚣张,好胭脂,嗜红衣,慕定王——说得是相府嫡女秦卿。倾城容,脑单纯,小受样,患腿疾,命不稳——说得是大燕异姓南陵王。使异能,会医术,懂驭香,貌倾城——说得是穿越后的秦卿。心太狠,手太辣,性阴鸷,世无双——说得是黑化了的南陵王。女主与男主相遇后——就成了一个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的热血故事。也成了一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溺宠故事。更成了一个一对‘弱弱’夫妻,在乱世中共同打造辉煌盛世的故事。(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