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探员，请问慎行在你旁边吗？我知道他一定在你旁边，请把手机给他。”敏知在听完前因后果后，没有要杀掉安东尼的迹象，也没有要发狂的前兆，只是面无表情、语速平稳地提出了这个普通的要求，安东尼不知道是该为自己感到高兴还是该为唐慎行感到恐慌，“把手机给唐慎行。”
安东尼本着关爱组员的人道主义精神，怯怯地提醒她：“那个，医生说，唐慎行先生他现在不能受太大的刺激······”面无表情的女人是最可怕的女人，他总觉得屏幕那头的敏知现在像是一座等待喷发的火山。
“把、手、机、给、他。现在。”敏知一字一顿地道，安东尼隔着屏幕都能感到她的泛着寒意的威胁，他连忙以光速抛弃队友，狼狈地把手机丢给病床上的慎行。
慎行不明所以地拿起手机，看向屏幕那边的清秀女子。“呃，你好？”
敏知其实没有什么想要剥夺别人生命的欲望，她就是想慎行了而已。
敏知微微偏过头，用比往常更加锐利的眼神打量着他。那视线隔着屏幕都有让慎行低头把她揽入怀中的冲动。
“我不好。”她说。“我现在——他妈的——很不好。”
慎行尴尬地噤声。
他刚刚恢复正常的眼眶又泛红了。慎行发现，自己无法阻止这一点。
这让他更加尴尬了。
“你没事吧？”敏知看着他不正常的满是泪水的眼睛和满头的绷带，问道，“伤口疼吗？麻醉剂打少了的话跟医生说一下，不要自己死撑着。那样对身体更不好。”
“我、我没事，我不疼，你不要担——这是生理反应，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不由自主地流眼泪，我没办法控制这个。”慎行开玩笑道，“可能刚才泪腺被打坏了。”
“哦，没事就好。”
慎行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敏知也并不介意无话可说，她仔细打量着慎行，似乎想要确认他自上一次分别后的变化。
“那个······”慎行在好长的一阵沉默后，出声道，“听他们说，你是我现在的女朋友来着？对不起啊。”
“对不起什么？”敏知把句尾的上扬硬生生地压抑成一个短促的平声，听着很像是哭泣的呜咽，这让慎行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是个混蛋。“是因为不告而别，还是因为把你自己整成现在这副样子？”
“对不起，我······我把你给忘了。”慎行深吸一口气，他没办法抑制眼眶的湿润，只好放任眼泪流淌，“但是，事情还是要解决的，对吧？现在我这样，对你也不公平——”
敏知攥紧了拳头。她知道慎行要说什么了，但是她不允许，“你要是敢说分手，我警告你，唐慎行——”
“我们还是分开的好。”慎行艰难地吐字，涌出的眼泪和嘴中的词句让他的动作极为矛盾，像是一个慈母在亲手扼死唯一的孩子，“我现在的记忆，据他们说，停在了几年前······我现在，喜欢的是柳思。”
敏知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你喜欢谁，你再说一遍？”
“我现在，喜欢——”
“你不用再说了。”敏知又打断他。
敏知默默地吞了一口口水，像是把所有的情绪也吞咽到了肚子里。
敏知移开手机，她沉默了三秒之后，再回到屏幕里，敏知的脸上已经无波无澜。在受到没有预计到的伤害的时候，收起所有情绪，这是她的下意识反应，从大学时期孙恒出轨那会儿练就的独门秘籍。
不动声色，云淡风轻，仿佛这样自己就能少疼一点。
可是，她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秘籍会在慎行面前发挥作用。
“唐慎行，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敏知声线平稳，目光直视着屏幕那边躺在床上、缠着绷带的虚弱男人，“你失忆了，但我不相信你不明白自己喜欢谁。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什么借口，你现在说分手的话，我就当真了。我不会给你任何反悔的机会。你知道我是怎么对孙恒的。”
慎行说道：“嗯······我，我不反悔。”他艰难地牵动嘴角，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在还流着眼泪的情况下，他的这个表情极为扭曲，还能说话已实属不易，“我不会反悔。相信我，我自己也不会给我任何反悔机会的。”
他几乎露出了一个微笑。
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另外三人心痛得要死，安东尼尤其夸张，要不是斯蒂芬拦着，他都要上前朝慎行大吼“你这个蠢货快他妈的给我闭嘴”了。
敏知点点头。“我了解了。”她高高抬起下巴，“那就这样，谢谢你——至少还能通知我这件事情。”
敏知的语句讽刺性十足，她的腔调却平静得像是一碗水。“不见。”
她挂断了视频通话。
慎行把手机递还给何佳宁，倒在枕头上，似乎已经失去了全部力气。
何佳宁一言不发地接过手机，转过头跟安东尼说道：“万一我以后失忆了你可千万得拦着我，别让我做出什么傻事来。就，好歹算是你我上下级一场。”
何佳宁一向老实憨厚，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对他来说已经是刻薄的上限了。
安东尼神色复杂地点点头，没有批评他在同伴虚弱之极的时候还含沙射影地讽刺人家，因为他自己也觉得唐慎行这样做十分欠扁。“我尽量。”
说实话，要不是医生叮嘱不能让唐慎行在此刻受什么刺激，斯蒂芬刚才连安东尼拦都不会拦。他冷淡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毫无生气的那个人，用眼神示意安东尼和何佳宁跟着自己出去。
斯蒂芬从唐慎行病房门口走出几步，站定在走廊边缘说道：“慎行的心理问题，你们谁比较了解？”
安东尼高挺的鼻子翕动着，他皱起眉，不满地道：“这儿的消毒水味道太难闻了，什么问题不能在外面说吗。”
安东尼一向讨厌偏远地方的医院，更讨厌这股廉价劣质消毒水的味道。无数个战友和前辈就是在这样的味道中不治身亡的，他对这种味道实在没办法不产生条件反射性的抵触情绪。
斯蒂芬瞅了他一眼，那眼神的大概含义是“你的事情怎么这么多”，但还是认命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口罩递给他：“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在唐慎行的病房外面守着比较好。这条口罩是新的······你就先拿着凑合着用吧。”
何佳宁没有去管副组长莫名其妙的要求和组长更加莫名其妙的口罩储备，他在认真地思索着斯蒂芬提出的问题，他搜寻了一番自己的记忆，从大学到现在，但还是一无所获：“唐慎行是这个地球上我最后一个能想到患有心理方面的疾病的人——我是说真的，他是我认识的性格最好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