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粮食,通敌叛国的不是别人,正是山西简氏。简家老头子去了代国,可他的儿子在长安。看样子,丝毫不知情。
圣旨下了三次,行云公主拒不入宫,皇上没有办法,一身便衣来到了公主府。岳修被关在门外的事儿,他知道。他料想,行云还没有给他吃闭门羹的胆子。
“什么事?”
皇上看了一眼简笠,行云不行礼,他竟然也跟着不行礼。依着你家老头子的罪行,抄九族一点也不重,你竟然还这样子?皇上气结。
简笠笑着退了出去。
“到底什么事?”行云径直坐了下,又道:“行云没把皇后怎么样。陛下不用来兴师问罪。”
皇上默了片刻,道:“三儿来了信,说简笠的父亲通敌叛国,把粮食卖给了代国。”
行云等着皇上继续说。
“所以,你不能嫁给简笠。”
“行云不是岳家的女儿,嫁给谁,似乎不必听陛下的。陛下要抄简家九族,行云也是简家的媳妇。”
皇上回头去看门,见简笠确实不在,道:“那修儿?”
“行云与子瞻只有过去,和简公子却有未来。”
竹林里,周公慎吹去剑上的雪,问简笠,道:“为什么岳家的男人,贵有天下, 却老是守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
简笠没有答,只是舞起一团银光,碧绿的竹叶洒了一地,还颤颤地带着白雪,道:“公主肯习武了,有功夫你也教教她。”
周公慎苦笑,道:“殿下不愿见我,何微倒是可以教她,明日我叫她过来就是。”
停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家里没有人带信来吗?”
“没有,这么大的事,他们岂肯让简某知晓?”
“他们的生死你也不在意?”
简笠收起了剑,静默了一会儿,道:“他们怎么算得上简笠的家人?没了他们,简某只怕还活得舒心些。”
周公慎收剑,出了竹林,他庆幸自己总算有个好父亲。迎面来了杜若,周公慎叹了一口气,道:“回去后,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好。”又道,“你别多想了,公主不是要赶你走,只是……”
杜若笑了笑,道:“杜若知道。”又福身:“杜若恭贺护卫大人新婚。”
周公慎扶起了杜若,笑道:“何微老夸你的手巧,梳得一手好头,改日要是有空,去教教我府里的丫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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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妇人,行云许久没有说话。
被妇人拉住手跪在她身边的男娃娃,不自在地看着自己的衣摆,不敢抬头。听娘亲说,这女子煞是厉害,连皇后也得让她三分。皇后是什么,男娃娃还不明白,但听起来是很厉害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白霜。”
“没问你,你儿子什么名字?”行云加重了语气。
“他唤作简令。”妇人又低了几分声音。
“大点声,本公主听不见。”行云捏住的指节已经发白。
男娃娃挣开了妇人的手,爬了起来,奶奶地道:“你干嘛凶我娘?”
看清了这男娃娃的脸,像极了简笠,连那一双眼都一样——浅蓝色的眸子。护在妇人的面前,想要做出小男子汉的气概。
行云冷笑:“白霜你看,你儿子他可不认我。多亏你平日教导的好。”
妇人急忙拉下男娃娃,道:“殿下不要多心。令儿不过三岁,以后,他会听殿下的话的。”
简笠接到周公慎的消息,赶来的时候,只剩了妇人抱着男娃娃,孤零零地守在公主府前。妇人见了简笠,擦去了脸上的泪,低声在男娃娃耳边道:“快叫爹爹。”说完,放下了他。
男娃娃撒腿向简笠跑去,抱着他的腿,叫道:“爹爹,令儿不要叫那个女人娘,她好凶。”听娘说,爹爹是最疼他的。
简笠看向妇人,妇人低下了头,他牵起简令的手,走了过去,道:“你怎么这么胡闹?家里怎么样?”
“奴家不知,那时奴家就往长安来了。”
“也罢,小顾,你带他们回去。”
妇人小心翼翼地向小顾打听,小顾白了她一眼,道:“别乱试探了,她就算真的生不出儿子,也不会养个白眼狼的。”
妇人狠狠地扯着手帕,口中道:“且看吧。”
门卫上不许简笠进,简笠只好找个偏僻无人的角落,翻身而入。周公慎正等着他呢。
“公主不想见你。”
“你应该不想和简某动手。”
周公慎捏紧了拳头,重重打了上去,简笠没躲,生生地受了。顿时就肿了起来,青紫色的。
“简某不欲与你动手。让开。”
“你走吧,只当我从来都不认识你。”行云脚下虚浮,用手扶着一株老梅,冷冷道。
连周公慎也吃了一惊,急忙道:“殿下……”
“周护卫,你告诉他,行云是不是那种可以容得下其他女人的好人。”
简笠站在那儿没有动,行云的脸惨白地可怕。
“子瞻说得没错,你终究是德行有失。那些女人,我无德去容,也无能去争。你与我的婚约,就此作废。”
说完,行云扶着墙,慢慢走了。
周公慎冷冷看了简笠一眼,道:“不去追?”
简笠看着行云拐了一个弯,看不见了,才回头,对周公慎道:“不了。她在意的只是简某有没有别的女人,而不是简某。”
周公慎一把抓住了简笠的袖子,道:“我只问你,那是不是你的儿子?”
“是。”简笠嫌弃地甩开了周公慎,道:“简某告辞。”
门人不知简笠什么时候进去了,看着他肿着脸扬长而走,诧异不已。
“周公慎,你说,简笠他到底爱不爱我?”施了胭脂,掩去憔悴,行云的神色依然安泰如常,只是一双眼睛空空洞洞,像是什么也不看见。
“有别的女人也就罢了,他不该瞒着我。瞒着我也就罢了,我知道后,他总该说句他不对。不说也就罢了,可连句解释也没有。我怎就被这么一个骗子给蛊惑了?”行云扶住额头,两眼合上,却是一滴泪也没能流出来,一丝哀伤的神色也没有。
“殿下三思。”
“我若是悔婚,定然被皇上取笑。可我怎能嫁给这么一个人?”
“殿下喜欢他。”
“是么?难道非他不可?天下的男人多了去了。以我今日身份,寻一个合心的驸马,想来还不算是难事。”
周公慎抬头凝视着行云,用冰冷的语调说道:“殿下的心里还能放几个人?”
“你管我!”行云一下子站了起来,让她恼怒的是,这时候她想起的却是简笠一脸笑意的样子,简笠从来不这么和她说话。“你和何微能一生一世,那是你们的福气。我没有。大不了,我一辈子不穿嫁衣。”
一语成谶,行云你可知世上有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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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之日,洪钟的声音,响彻了长安城。
三声丧钟是皇上驾崩了。当夜侍奉皇上的常修仪随了驾,一样的症候。皇后笃定是常修仪下了毒。可胡太医看了,咬定了牙,说是袁道长上贡的丹药有问题。可袁道长去向不明。
新皇登基,按下了先皇的死因不言,只雷厉风行地整顿军务。
作为皇室的公主,行云眼看着皇上下葬。她没有告诉别人,其实,那一夜她在。
那夜,未有门人通报,喜公公入室急召。喜公公道:皇宫中有密道,直通公主府。再问,喜公公只答,赶紧的吧,陛下等得急呢。
行云也觉得事态有异,穿上鞋子,赶紧就跟着喜公公钻进了密道。
到了那里,皇上已是说不出话来了,两眼紧紧地盯着行云,半晌吐出一个云字,就昏厥了过去。常修仪趴在床沿,面色是一样的青紫,瞪着眼,手指死死地掐着被子。喜公公吓得没了人色,一边把行云塞回了密道,一边就悄悄派人请来了皇后,太子,当然还有太医。
行云在密道口处,守了半夜,直到听到皇后一声哭了出来,才确定皇上真的去了。心里不知怎地,也很有些难受。皇上因何而死,她一直在想。她想的更多的是,那一个“云”字究竟是什么意思?皇上感觉到了什么,要喜公公急召她入宫,还为了掩人耳目,特地动用了密道。密道之类,她听说过,以为只是一种传闻,不想真的会有。
可人已经死了,当时应该侍寝的常修仪也一样地一命呜呼。
如今,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了。
那一日,简笠离府后,带着白霜,儿子,小顾,离开了长安。只留下了一封信,令人带到了公主府,只有一句话,山高路远,无须牵挂,如有书信,可托老顾转达。
行云不许周公慎去跟踪简笠。简笠是何许聪敏的人,有人跟踪,他岂会不晓?他要去哪里,那就去哪里。听闻江南的冬也是怡人的,尤其是那白雪下碧绿的小草,纤纤地立着,透着无限的生机。
简笠从走了之后再也没来过一封信。长安居照开不误。行云不许周公慎去跟踪周公慎,但这不妨碍,她得到消息,说是飞燕阁的当红花魁——胭脂自己赎了身,然后离开了长安,没人知道她的去向。她走的那日,也就是,简笠走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