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的暴雨暂时看不到停歇的意味,整座小镇的地面,迅速积起了一层薄水。
忽然,窗户动了,一缕月光便偷偷溜了进来。窗外还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七斤没被这雨声吵醒,却被这一缕月光惹得睡不着。
临檐的地方全都湿了,哪怕是屋子里也不例外,因为开着窗子的缘故,窗子内也被大雨飘了进来,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雨雾。
这些都不足以让七斤恼怒,因为雨水能进来,月光也能进来。
隐藏在暴雨和小屋的略微晦暗阴影里,七斤撑了起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背靠在床板上,看着前方,甜甜地笑了,左脸颊上露出个酒窝来。
七斤的酒窝是不太明显的,也只有笑得最甜的时候才看得到。
“你就只有这点得意?”一声明显不悦的女子喝斥在房内响起,像一阵清冷的秋风,卷过空空荡荡的桌椅。
七斤满不在乎的一笑,“跟得意不得意的没关系,外面雨也太大了,总归是不方便...”
斜斜的一缕清辉撒下来,正罩住窗边的一亩三分地,而能立在清辉里的,自然是仙女。
月宫婵娟下凡,可也恼怒这没来由的大雨,虽然能用功力将雨水挡在外面,不过也没人愿意一直呆在雨中,于是便产生了躲雨的想法。
只是碍着身份,也不能说进就进,估摸着入夜深了,偷偷摸摸地进屋躲雨,可还是被主人抓个正着,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娇羞,然后把娇羞隐藏在恰到好处的愤怒之内。
“你怎么还不睡?”仙子怒着问道。
七斤带着酒窝看着面前仙子,这酒窝从一开始就没断过。
无论仙子如何恼怒,在此刻七斤的眼中,她就是俏生生地站着,披着霞裙月帔,美的不可方物,哪怕是她此刻眼中隐含怒意,神情有些过分冰冷,还是有种赏心悦目的美。
但凡看见这个女子的人,就都会相信,书本上记载的那种倾国倾城,满城粉黛无颜色的容颜是存在的。
她就那样清清冷冷的站在那里,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光,光上还有一层雨雾,混织在一起成了这世上最美的画面,让她更像仙子了。
当然,在认定她就是仙子之后,“更像”这一类词语也用的不是很准确。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虽然七斤读过很多书,诸如“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又或者“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这一类的词句七斤也知道不少,但放在这里来用也好似不恰当。
“你进屋的动静太大,自然睡不着了。”七斤小声地应了声。
只是仙子的容颜很不寻常,显然很不满意这个答案,表情更冷了三分,“我要进来,以你的修为,根本察觉不到。”
无奈地摊了摊手,七斤继续说道:“早知道骗不过你,实际的情况是,见不到你,我睡不着。”
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她不想说,所以就没人勉强,七斤也是仙子仙子地这么叫着。此刻的她,听了七斤的话,虽然还是恼怒,但明显弱了许多,心头被隐藏在愤怒之下的娇羞大了几分,隐隐有纸里包不住火的感觉。
“小七斤你不好好读书,也不知跟谁学的这旁门左道...”
七斤摇了摇头,说不上话来,小房子里一时宁静,显得清冷。
七斤的脸色渐肃,轻声的说了一句:“明天就要走了,我跟阿爷说了,要你跟我一起走。”
长时间的安静,无一处不美的女子微微蹙眉,不知是何情绪地回了一句:“我不去!”
七斤认真道:“不去不行,阿爷说了,房头那颗榆树也不是我家的,是整个镇子的,要长高,就得修。”
“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你整天压在枝头,那树就自然长不高,阿爷的意思,是要把侧面树枝全部砍了,只留主干,到时候,就没你站脚的地方了....”
七斤认真看着面前仙子的双眸,语气十分平静:“再说了,那枝头有什么好,能让你天天站在上面,你又爱穿白色,白袍白裙白靴子,一不留神就找不着你了。”
末了,七斤眉梢微轩,斜向上又看了看:“你脸也那么白...”
“树又招谁惹谁了?”仙子眉头微蹙,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在这个方寸小的地方,她过的可不是神仙的生活,反而是来做牛做马的,仙子不想用圈养两个字来形容自己,但事实就是如此。
若是一个不好,再连最后一块地方都没了,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而且话又说回来,既然是被圈养的,那自己说个不字又有什么意义?
仙子想了想,轻描淡写的只说了一个字:“好。”
七斤心头的一口气总算是下去了,只有仙子姐姐开口说了好,这事才算是完美。如果说这个地方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那就只剩下此时紧紧立在窗内三尺的这位仙女了。
两年前,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这位想必也是大派贵女的仙子姐姐就忽然从天而至,锣鼓喧天打着降妖除魔的口号就到了这个小镇,找上了阿爷。
只是妖魔哪里是那么好除的,结果当然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连自己身家性命就陪在了这里,转眼就有两年时间了。
既然都谈拢了,那自然就放松了一些,就连窗外的雨声也小了一些,正衬这心情,月色也大了一筹,想来跟仙子的心情也相差不多。
月不醉人人自醉,说法就自然放肆了一些,七斤看着月色,调笑道:“书上说的可清楚,‘妾御绩纺,侍巾帷房’,可到你这里却好,还要我求着你...”
具备倾国倾城姿容,可此时做着女婢勾当的仙子冷笑一声,她可不认为自己是来做妾的,顺着七斤的眼神望向月色,云收雨霁,月色当头,那种脱离云雾的喜悦,她能切身感受,心情愉悦,听着小七斤的调侃,倒也没觉得多刺耳。
“我只答应保护你三年,可没答应给你做妾。”许是想到了些愉快的事情,仙女轻轻的笑了,这一笑,让月色又羞羞地钻进云中,不敢出来。微微抬了抬螓首,仙女略带轻浮地对七斤道:“七斤你还小,姐姐用不了。”
“不小了!”七斤一脸灿灿,以往他是觉得七斤这名字不好听,现在却觉得小字如此刺耳,不动声色地挺了挺胸膛,却只换来仙子的两声笑。
看着面前局促的七斤,仙子总有种怅然若梦的感觉,事实上,若说这片山沟里能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那也就只有面前的少年了,二年前误闯进来,要不是这少年求情,只怕她也会成为山涧里的一具枯骨,认真讲起来,少年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起初当然还是会排斥的,爷孙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就想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圈养到了此处,当自己好骗不成?可后来逐渐的相处,也让自己慢慢看清了少年的嘴脸,对少年的恨早就烟消云散了,至于对少年的喜欢....自己也说不上来。
有时候甚至会笑着醒来,回想起少年耿着脖子和他阿爷闹腾的场景,还是觉得欢喜,虽然到现在仍旧不知道那句“你不同意我就去登山”是什么意思,但里面的豪情壮志自己却很喜欢。
有风吹进小轩窗,吹乱了仙子的长发,也吹乱了仙子的心神,回到现实中,才发现,还有人比自己更痴傻。
“咳,咳。”这名无一处不美的仙子随意的拢了拢散乱的发丝,轻轻的两声咳嗽,似乎在提醒别人的同时,也提醒着自己。
“你笑起来真美!”七斤回过神来喃喃自语,神情明显一呆,随后想到了什么,急忙道:“等出了山.....等出了山,就任你去,我不管,反正阿爷也不在。”
像是说错了什么,这名无处不美的仙女表情冷了下来,看了七斤一眼,忽然冷漠转身:“是你阿爷要你来试探我的?”
七斤脸上轻松的神色尽消,急忙凝重道:“不是,不是,这是我的真心话,和阿爷没关系。”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就像月亮,不该被困在云里......再大的云都不行!”
夜更深了,小轩窗去了木棍,啪的一声也被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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