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乱石崖遭遇怪狼之后,吴老大行事比以往更为小心。
没有大的事情,吴老大从不轻易远离草屋,狩猎时至多上到浅山腰,不再进入到深山里头,虽说山下的野物远没有山里丰富,吴老大却毫不在意。
古桥村有村民打猎、采药,遇到吴老大,曾经数次邀他一同进山,吴老大总是委婉推辞,用他的话说来,就是:“偶感寒疾,山高风大,怕是受不了。”
……
在村民眼里,吴老大本来就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物。
当年救下他们主仆二人,吴老大并未有过多的言语感激村民。村民好意为其腾出居室,他婉言谢绝,独自在山脚建一草堂居住,总之,孑然独立,不合于群。
古桥村地处偏僻,从来不见官府中人来过,亦未见过官府文牒,似与世间无甚瓜葛。
村子规模不大,约莫十几户人家,三十几口人。村民姓氏不一,有钱姓,赵姓,还有李姓,以这三家姓氏为主。
村民大多目不识丁,男人以上山打猎为主,妇人则在村子旁边种上几亩蔬菜,兼做一些女红。
村子里每月定期会派发车马,载上猎获的野物及兽皮,到附近的大村子换取全村的口粮,以及平常生活需要的用具。当然,村子里不会忘记吴老大及小少爷二人,古桥村已经将二人视为村子里的成员。
据村民告诉吴老大,他们二十年前为躲避灾祸,从北方迁到此地,伐木为梁,披荆斩棘,方得以安身立命。
古桥村的村长姓钱,村民们都叫他钱胡子。
钱胡子一脸的络腮胡子,浓眉豹眼,鼻直口阔,约莫五十几岁的年纪,平常总是穿一件黑色长衫,束一条黑色腰带,说话沉稳,不怒自威。
吴老大近段时间行色异常,村子里有人已经说将开来,钱胡子也有所耳闻。对于吴老大跟小少爷主仆二人,钱胡子平日过问不多,毕竟二人只是外来户,吴老大平素也不常来村子里走动。
数年里相安无事,只是吴老大近日的怪异,却牵动了钱胡子隐藏在内心多年的一个秘密。
思来想去,钱胡子决心去找吴老大探个究竟。
……
冬天的阳光带点冷意,积雪大部分已经消融,山林渐渐恢复了本来的面貌,阳光给山林里带来了生气,鸟飞兽走,频繁出没,对猎人来说,这是一个狩猎的好季节。
在及近半山腰的一条山道上,钱胡子看到了吴老大。
吴老大正弓着腰,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一大蓬枯草,想是发现了草丛里的野物,只待它出来,便要用手中猎叉给其致命一击!
钱胡子不去打扰吴老大,只在一边伫立观看。
过得片刻,枯草丛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但见一只山鸡,探头出来,眼睛不停地环顾四周,观察周围有无危险,吴老大屏息静气,哪能轻易被它发现!
确定安全过后,山鸡倏地从草丛里窜了出来,腾空而起,速度极快!吴老大轻叱一声,手中猎叉似离弦之箭,直奔那山鸡射去,只听得“咯――”的一声惨唤,山鸡便被吴老大掷出的猎叉钉在了地上,整个过程快逾电光石火!
“好本事啊,好本事!”钱胡子击掌大声赞道,朝着吴老大走了过来。
彼时吴老大才发觉旁边有人,神情不免感到意外,待看清来人时,忙拱手施礼,说道:“在下不知村长到此,有失礼节,还望村长宽宥则个!”
钱胡子连连摆手,说道:“惊扰了吴兄狩猎雅兴,才是罪过,还请吴兄多多原谅!”说罢,捋须哈哈大笑。
客套过后,钱胡子问道:“吴兄,近来身体无恙乎?”
“托村长的福,还好!除了腿脚有些不便……却无甚大碍!”
“前些时日,山中大雪,鸟兽隐没,吴兄怕是焦虑得紧!也不见吴兄去村子里走动,鄙人不由担心得很呐!”
“多谢村长!在下平日里积余了些口粮跟野物,勉强能够挨过这大寒天气,不必劳烦村长费心,在下心领就是了!”
“吴兄,你看这周围的景观,积雪消融,枯木似欲逢春,大好风光在顶峰,鄙人有意邀吴兄一同上山观览,不知吴兄意下如何?”钱胡子双目紧紧地盯着吴老大。
“这个……在下实有不便,有事脱不得身。”吴老大面露难色。
“吴兄有何难处?告诉鄙人无妨!”钱胡子饶有兴趣。
“村长,您知道,现时山里猛兽出没无常,我家少爷一人独自在草屋里,在下十分放心不下啊!”吴老大回道。
“啊呀!是鄙人太过粗心,居然没有想到这一层上!”钱胡子不免失望,面露歉色,“吴兄果然是重义之士,鄙人不好再相叨扰……这就别过!”钱胡子说罢,拱了一拱手,返身离去。
吴老大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自顾摇了摇头,也没了心思再去狩猎,拎了山鸡就下山回屋。
……
那天在山道上见了吴老大之后,钱胡子并未得到想要的答案,内心里的不安反而越发强烈,这种感觉令钱胡子寤寐难安。
钱胡子的老婆,这两天就经常地埋怨他道:“大胡子,你这是怎么啦?晚上净说胡话,吵得老娘睡不安稳!我看你是心魂出窍了吧!白天少去瞅东边厢那娘们……”
钱胡子哭笑不得,人家心急如焚,她却风言风语!也罢,懒得理会这妇人!
钱夫人说的东边厢那娘们,姓李,名翠竹,是一名寡妇,姿容尚可,住在村子东边,三十多岁的年纪,丈夫十年前死于一场意外,她守寡至今,并未再嫁。
既然钱夫人提到了李翠竹,钱胡子倒是想见她一见。不仅想要见她,还要见另外三个人:赵秀才、王铁匠、钱震。
四人在村子里的职责各有不同。
李翠竹――村子里布缎店的总管,平日里村民需要购置布料,可以拿兽皮或其他东西到此兑换。
赵秀才――村子里的裁缝,一双巧手可以一天做好数套尺码不同的长衫,因他识字较多,姓赵,村民们都尊称他“赵秀才”。
王铁匠――顾名思义,村子里的铁匠,负责打造村子里所要用的铁器。
钱震――钱胡子的侄儿,主管村子里的财物。自小由钱胡子带大,因钱胡子无儿无女,便视其如己出。
这四人都是钱胡子平日所倚重之人,村子里的大小事务,都离不开四人的帮衬,说他们是钱胡子的左臂右膀,绝不为过。四人聚齐,看来钱胡子必有大事相商!
钱胡子主意既定,走出屋子,便从内袖袋子里掏出一只短笛,运气吹动,,悠然传开,跟普通笛音并无不同,钱胡子就这样连续吹了几次,方才停止。
钱夫人见状,酸溜溜地朝他说道:“哟哟哟,刚才说你不要挂念那娘们,这会儿就真要召她来此,急不可耐咧!”
钱胡子不跟她计较,只是简短地吩咐一句:“赶快去准备茶水,今日我有要事跟他们几个商议!”钱夫人看他一脸正经,眉头紧蹙,不像在开玩笑,就不敢再耍性子,赶紧收拾去了。
片刻功夫,四人都已到齐。
钱胡子带他们走进内室,依次坐定。这时钱夫人送上茶水,打过招呼之后,自行退出。
“今日召集四位,是想借众人之智,解开老夫近来的疑团。”钱胡子喝了一口茶水,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知道诸位对那个吴老大还有无印象?”
赵秀才等四人互相望了一眼,各人心里都是茫然雾水,不知钱胡子因何有此一问。
“村长,就是那个带一小儿住南山脚下草屋的吴老大?”赵秀才开口问道。
“正是!”钱胡子答道。
“嘻嘻,正是好久没见到他二人,也不知那小少爷近况如何。”李翠竹想到小少爷当年憨态可掬,不禁莞尔一笑。
王铁匠接过话头,大声道:“吴老大用的那柄猎叉,就是我帮他打制的,我看他腿脚不便,想要打柄轻便的给他,他不肯,偏要打那最重的!”
众人你一言,他一语,说将开来。
“当年他二人落难于此,若非我等倾力救助,恐怕二人都早已不在人世!”赵秀才正了正身子,咳了一咳,“前日李大嘴在我店里,还提到这吴老大!他说吴老大近日身体不是太好,仅仅在草屋附近狩猎,决不上到深山里面,跟往常判若两人!”
“唔唔,这个事情,我知晓!前些日子我去到吴老大那里,与他见过一面。”钱胡子搭话进来,便将那日的经过说与四人听了,“我看吴老大身体并无大碍,他不愿上到山里,是否有其他事由?抑或他在山上遇到甚么可怖的东西?”
钱胡子的语气突然变得低沉,他的心里升起了一种可怕的想法。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沉寂片刻过后,但见钱震面带惊恐之色,说道:“叔叔,侄儿大胆猜测,吴老大在山顶之上遇到了那个人!”
此言一出,众人心神震动不已。
钱胡子面色阴沉,然他强自镇定,缓缓说道:“老夫也正是如此想法!只是奇怪吴老大怎能够全身而退、毫发无伤?”
李翠竹低声道:“难道真的是他?此处与之相隔千里,偏生如此巧合!”
钱胡子无奈地说道:“老夫也不愿那人是他,若果真如此,便是天意!”
“呯”地一声,王铁匠饭砵大的拳头砸在身边的桌子上,他恨恨地说道:“来吧,来吧!爷爷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赵秀才端坐不动,一双鹰眼显得更为冷峻,他似是看到了古桥村凶险的未来!
……
冬天的太阳下山得早,黑夜迫不及待地降临大地,诡异与凶险在暗处酝酿,伺机而动。
古桥村南边山坡下的草屋里,此刻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小少爷琅琅的读书声,从窗口传将开来――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
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
律吕调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