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的气候变化莫测,寒风吹动着乌云,将云层越压越低,四周的山峰已然望不见山顶,只剩下山腰以下的部分。通往山上的那几条山路,弯弯曲曲,隔远望去,如巨蛇一般,朝着云层里面匍匐爬行,令人不由地生出恐惧之心。
空气里面郁结着大量的水气,似有一场大雨,即刻就要到来。未到薄暮,天色已然阴阴沉沉,山林里面寂静无声,透露出一片肃杀之气。
在巨大的山腰环绕之下,远远地望将过去,古桥村好似荒野中的一枚落叶,苍凉而孤寂;又如同惊涛中的一片浮萍,飘零而无助。乌云里面,仿似有鬼怪的眼睛,贪焚地盯着大地,搜寻着它们的猎物。
这种天气,猎人都不会进山狩猎,他们相信,这时候应该是鬼神的饕餮盛宴,他们不能去惊扰,也不敢去惊扰。
……
赵天恩跟吴老大坐在炉火旁边,火光忽忽悠悠,映在二人的脸上。
吴老大表情有点阴晴不定,他一边朝着炉火里添加柴枝,一边询问赵天恩修习心诀的进展情况。
“少爷修习这《虎王心诀》已然有了一段时日,必是有了很大的进步,只是这心诀初练之时,气血难以掌控,若是懵懂冒进,必然伤了身子,少爷定要小心才是!”
赵天恩说道:“吴伯伯,我现时练习这心诀,运气行于经络之时,通畅无阻,觉得四肢腑脏舒适无比,气力也比以往增强了不少。然再欲将气息贯入奇经八脉,进入冲脉之时,就会觉得不适,胸口似有火灼,疼痛难耐,每每不得已停止下来。”
吴老大听罢,暗自忖道:“这《虎王心诀》果然刚猛,天恩体质奇佳,方能承受反噬之苦,若是换作常人,定然被其所伤!”
赵天恩又问道:“吴伯伯,我反复看了这心诀,自认运气行功之时,并未觉着有甚么错误,为何总是过不了这一关呢?”
吴老大说道:“少爷,修习心诀,如同写字,不要操之过急,功夫到了,自然就能写得一手好字!”
赵天恩听了,若有所悟。
这时候,外面下起雨来,雨很急促,打在草屋的蓬顶上,发出密集的声音。
赵天恩不由地抬头朝窗子外面望去,在这一瞬间,他的双目突然睁大,“呀”的叫了一声!
他看见了一个人!
在离草屋大约二十几步远的地方,一个身穿黑色长衫、头上戴着斗蓬的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隔着窗子朝他们望过来,在肃杀的雨中,形同鬼魅!
赵天恩平素镇定,也不禁惊恐!吴老大闻声而动,待到看清那人时,他变得面如土灰,手也不住地颤抖起来。
“吴师爷,数年不见,别来无恙!”那黑衣人在雨中说道,声音不大,阴沉如狼的低嚎。
吴老大强自定下神来,朝着赵天恩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慌张。
“吴师爷,本座今天看在少主人的份上,不会为难于你,以免惊了少主人!”那黑衣人的口气顿了一顿,“七年前的承诺,到了该兑现的时候了!”
吴老大立起身来,拿了斗蓬戴在头上,朝雨中的黑衣人走了过去。
赵天恩坐在炉火边,隔着窗子,看着吴老大跟那黑衣人说话,这时候赵天恩才看清楚那黑衣人的容貌,只见他颧骨高耸,鹰眼勾鼻,双目在阴暗的天色里发出幽幽的光,煞是吓人!
赵天恩听不清楚二人说些甚么,那黑衣人极为倨傲,吴老大神态谦恭,唯唯诺诺,过了一刻功夫,黑衣人掉过身子,消失在雨雾里。
吴老大目送黑衣人离开,兀自呆立在那里,半晌方才走回草屋。
赵天恩好奇地问道:“吴伯伯,方才那是何人?未曾在村子里见过此人!”
吴老大的眼睛隔着窗子,看着远处云气弥漫的山峰,喃喃自语道:“他是一个驯狼的人……”
“驯狼的人?”赵天恩不是很明白。
“对!是一个驯狼的人,一个比狼更狠的人!”吴老大补充说道。
……
李大嘴穿一身蓑衣,躲在一颗大树下,远远地观察着草屋的一举一动,口里一边埋怨道:“偏生遇到下雨天”,看到吴老大返回草屋,他也起身想要离开那里。
李大嘴转过身来,抬头看时,蓦地怔住,见先前那黑衣人正堵在路上。
李大嘴大惊,纵身朝山路旁边跃去。
“落到本座手里,还想逃得掉吗?”黑衣人声如狼呜,身形微动,倏忽之间,就到了李大嘴跟前,他探手猛地抓向李大嘴的咽喉,疾逾闪电,李大嘴哪里躲得过去,瞬间颈脖便被扭断!
黑衣人随手将李大嘴的尸身,扔在了山路旁的草丛里,便自顾朝着山上走去,只见一点黑影,慢慢地消失在通往山峰的路上。
……
李大嘴的尸身,在夜黑时分,被村民找到。
李大嘴监视草屋,是受钱胡子所指使。钱胡子近日心里头总是忐忑不安,便安排了几个人轮流地观察草屋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就即刻告诉于他,想不到李大嘴因此殒命!
村民们悲伤愤恨不已,那些年纪稍轻的村民,更是磨掌擦拳,嚷着要去找出凶手,为李大嘴报仇雪恨!
钱胡子仔细地察看了李大嘴的身体,发现其周身其他的地方并无伤势,毙命处只在颈脖,被人用五指抓住扭断。
钱胡子望向赵秀才,征询他的看法。
赵秀才一双鹰眼死死地盯着李大嘴的伤处,过了片刻,说道:“庄主,依我观察,凶手定当擅长手上功夫,只是他的手法跟鹰爪门又有不同!鹰爪门的力道主要在五指之间,攻敌之时,五指贯力,以敌方要穴命脉为目标,这人的指法却有不同,狠辣之中又显得霸道无比!”
钱胡子点头称是,双目中满是怒火,说道:“老夫看见这伤处,就已经明白是何人所为!想不到过了二十年,那恶贼竟然会现身此处,害我村民,血海深仇,定要向其讨还!”
王铁匠怒目圆睁,大声喊道:“庄主!我这就带人上山,去寻那恶贼,将他碎尸万段!”
这时候,草屋里的吴老大似已被惊动,他一瘸一拐的急步走来,看到此处情景,不由地呆住。
那些村民们,看到吴老大过来,相互鼓噪,心中的怒气又被点燃。
“还我大嘴哥哥命来!”有一年轻的村民喊道,朝着吴老大扑将过来,与他撕扯在一起。
赵秀才赶紧上前将二人分开,对那村民说道:“不干他事,休得为难于他!”那年轻的村民才肯罢手,神情之间仍是愤恨难平!
钱胡子止住村民们,说道:“众人休得再闹,先回到村子里,再作商议!”村民们方才止住喧哗之声。
钱胡子又对着吴老大说道:“吴兄,现在的情势与往日不同,发生的事情你已经全盘看到,你与那小少爷再住那草屋子里,似有不妥,为安全计,老夫想要你二人搬到村子里暂居,不知道吴兄意下如何!”
吴老大听得出来,钱胡子表面似在征询他的意思,实则态度强硬,不容拒绝!便说道:“既然庄主如此说了,在下遵从,待在下回去收拾片刻,就跟少爷一同去到村子里面。”说完,便自行返身离开了。
钱胡子吩咐村民先将李大嘴尸身抬回村子里,明日再行安葬。
……
夜晚,古桥村烛火通明。
村民们除去几个幼童在安睡之外,其他人俱持械来回巡视。吴老大跟赵天恩不大会儿,也来到了村子里,吴老大扛着他平日狩猎用的猎叉,手上提了一个包裹,大约是换洗的衣裳。
钱胡子命人将他二人安排妥当,便与李翠竹、王铁匠、赵秀才、钱震四人进入到内室里,商议谋划。
五人对于今日之事,都感十分惊骇,钱胡子安排李大嘴等人去监视吴老大,实则是在担心山上那人,至于吴老大,众人知道他并无恶意,当年逃难至此,实属巧合。
钱胡子记得,周遭山峰之上传来狼的嗷呜声,就是大概一年之间的时间,时间不算短,为何那人今日才去找到吴老大?为何吴老大毫发无伤,偏偏遇害的却是李大嘴?安排李大嘴等人监视草屋,吴老大是决计不知内情的!
李翠竹打破沉寂,开口说道:“庄主,那恶贼今日找到吴老大,他们二人之间似未发生冲突,只是可惜了李大哥,白白送了性命!”
王铁匠表情激愤,但见他磨掌擦拳,想要即刻与那恶贼决一死战!钱震毕竟年轻,他没开口,听着其他人说话。
赵秀才站起身来,说道:“翠竹说得极是!我察看李大嘴伤势之时,发现那人的功力非比寻常,出手极快极准!李大嘴的功夫,寻常三、四个人,奈何他不得,碰上那恶贼,竟然在对方一击之下殒命,想来对方功夫极高!”
钱胡子听到此处,蓦然回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夜黑风高,钱家庄烈火熊熊,一头灰狼疾逾闪电,疯狂地扑咬着村民,村民四散奔逃,惨叫声此起彼落!
一个黑衣人站立在庄园的中央,不时发出桀桀的怪笑,声似狼呜!
钱胡子面容悲愤,瞋目欲裂,似一头发怒的野兽,猛然扑向那黑衣人,挥拳击向他的面门,黑衣人一动未动,待钱胡子的拳头堪堪将近,倏地腾身侧跃,右掌张开如箕,反抓向钱胡子的咽喉。
危急关头,一道人影闪过,只听得空中一声炸响,钱胡子定睛看时,眼前站了一白衣老者,似已受伤!他大喊一声“父亲”!
那黑衣人站在一丈开外,端立不动,过得片刻,发出一声长啸,灰狼听到,旋即跑回到黑衣人跟前,黑衣人盯着老者,闷声说道:“今日不防,被你偷袭得手,他日再来跟你算帐!”说罢,纵身而去。
钱胡子欲追,白衣老者止住……
想到这里,钱胡子回过神来,他沉声说道:“二十年前,钱家庄遭难,老夫曾与那恶贼过招,落于下风,要不是老庄主及时赶来,老夫恐怕已遭不测!这数年里,当年的血海深仇,老夫不敢忘记,恨不能手刃此恶贼!如今他主动找上门来,正是我钱家庄报仇雪恨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