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绅个子不高,兴许是那时候留下的。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是周老头却抠得很,不光让他干这么多的活,吃还抠着,一天三顿只能吃一个馒头,一碗可以数得清米粒的粥,清汤寡水地落进肚子,还没有吃出滋味,就已经空了,这让他最难以煎熬。
有时候,他也会感叹命运的不公,周老头快70岁的人,一只脚都已经半入黄土了,靠着祖上的积业,不光光一天天胡吃海喝的,还一房一房的姨太太娶进家。这两天,周家上上下下都在忙碌,张灯结彩,满屋满堂的红色,看得叶绅的眼睛都发红了。周老太爷更是不得了,喜上眉梢已是不足以形容,走起路上一阵风似的,就连皱纹里都满溢着春风。
周家的下人都在底下悄悄嘀咕着,这回的姨太太到底是谁?大家连新娘子的面还没有见到,就已经托她的福,享了好些好处。周老太爷不光提高了下人的伙食,还提前发放了工钱,就连叶绅,也吃到了红烧肉。他一手抓着馒头,一手往嘴里塞着油腻腻的肉块,嘴里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一涨一涨的,看着就像一个吹了气的球被人使劲地捏着,有些好笑。他倒是不觉得,任由满腔的味蕾裹着饕餮美食,感受着它们在嘴里咀嚼,融化,被吞咽到肚子里。
他一边吃一边接过管事的手里的工钱。周家的总管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自视甚高,两只眼睛高高地长在脑袋顶上。叶绅第一次领工钱,一高兴就蹦哒了一下,油腻的手不小心搭在了总管的衣服上。那男人大呼小叫地叫着:“你这不长眼的东西,那一双油爪子往哪擦呢,今天是老太爷大喜的日子,我不和你计较。你要是再有下次,当心我剁了你这狗爪子。”
叶绅虽然年纪小,但看着那些下人点头哈腰的样子,学也学会了,也小心地绽放着一脸的笑容,可一说话,一激动,把嘴里的肉溅到了总管的脸上。总管那张猪腰子似的脸上挂满了唾沫星子,叶绅一看他那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咧开嘴露出满嘴的肉。总管沉下脸,一个嘴巴就过去了,结结实实地打在叶绅的脸上,晃得他的脑子里都是星星。还想再动手的时候,有一个下人模样的老妇连忙侧身拦了下来:“总管,他还是一个孩子。”
有人拉着总管的衣服,小声说道:“总管,今天是周老爷大喜的日子,不能动粗,犯了老爷的大忌。”这人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叶绅在老妇人的怀里也没有看清楚他到底在示意一些什么,只觉得有些古怪。
外面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是迎亲的队伍接来了新娘子,总管连忙去张罗着打点。几乎所有的人都一股脑地拥着往外走,大家都翘着脑袋去看新娘子,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周老爷这么下血本。
叶绅却没有走,他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是从供奉祖宗的八仙桌底下传出来的。周老爷是一个信奉神明的人,只要遇到重大的日子,他都会祭祀祖宗。
通常,都会摆上一些常用的糕点,香火蜡烛。可今天这次却和以往的有些不同,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就是有些阴森古怪。
一阵阵风从八仙桌下面吹起来,把一块放在桌子上的红布吹得一抖一抖的,就像有人在下面用扇子使劲地扇。叶绅是初生的牛犊,什么也不怕。他倒是想掀开红布看一看,下面有什么人在兴风作浪。可是,当他一步一步走到桌子前头,伸手想拉开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嘴,接着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周家最西边有一间又脏又破的茅草房,原来是用来圈养牲畜的,后来那些牲畜换了木屋,一直空着。叶绅刚来的时候,总管看他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没有爹娘,没有人给他撑腰,就捡了他这颗软柿子捏,在这里铺了一些干草,给了一床打补丁的被子,算是他的住处。叶绅这孩子还傻乐,逢人就说自己一个人住一间屋子,还说总管是一个大好人。那些下人一见他这么说,都禁不住眼红,一个个到他面前去提意见。这一来,弄得他有点尴尬,最后又给他添了一些干草,弄了一床好一点的被子才作罢。
叶绅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间屋子里,呼啸的风从缝隙中张牙舞爪地刮进来。
他的肚子和脑子在唱着双重奏,脑子晕乎乎的冒着星星,肚子就“咕咕”地给他打着拍子。这一睡不知道睡了多久,不过好在今天是周老爷大喜的日子,到处都还是灯火通明的。周老爷有一个规矩,就是逢年过节,只要是喜庆的日子,就会彻夜掌灯。
叶绅就像是周家的主人一般,大摇大摆地在宅子里走来走去。周家客厅里,宴请的宾客早已散去,吃剩下的残羹冷炙也早已做了处理。叶绅嗅了嗅鼻子,试图在空气中寻找一丝一毫曾经的美味佳肴在这里徒留的影子,可也只是徒劳。可是,这一来,肚子却被唤得更起劲了。
他把目光转移到了厨房,不过,就在离开的那一刹,他看了一些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