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个人的意志,是极其薄弱,而又放任自流的,这就使得她有时在面对现实的诱惑时,不是视而不见,就是轰然倒塌。也许生活并不会像她所期望的那样变好,或变糟糕,当然,最显而易见的只会是:如果人一直保持不思进取,则只会使自己的处境变得越来越悲惨而已,想必不会有别的可能性。
前几日,沈习从下榻了半个多月的文安客栈那儿退掉客房后,便把随身携带的包袱胡乱收拾一通,清算了房钱,又点数了余下的盘费后,其实也没剩下多少个子儿了。
只不多时,但见那院外的雪皆被清扫得差不多了,沈习收起思绪,回了屋中,端坐在绮窗边的红木桌案,摊开一卷从竹屋那儿带来的《药师经》打算静下心来继续学看医书。
自打离了竹屋,几番颠簸度日,又少不得操心生计,更不知该作何改变之余,她就从没好好沉下性子来,心无旁骛的翻一翻这晦涩难懂的读物。因为有时候,人并不能完全跳脱环境的影响。本来要是些寻常的书籍,这心里头正烦着事的人,倒还可权当消愁解闷,看过了便算了,无须穷究其奥义。偏这医理之书,她这个门外汉就不能随着自个三分钟热度的性子想干就干,毕竟人命关天,那就万不能掉以轻心,非得付出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它的深意,以及更专注的精神去研究它的义理不可。哪怕只是抓住一句两句的注解,脑子里才刚冒出一点儿稍微能够领会其意的苗头,那就要顺势牢牢抓住不放,钻牛角尖也好,撞南墙也罢,总而言之,直至终能融会贯通之前,一定要追根究底的去琢磨,对医理一如对真理,势必穷追不舍,必如哲学家一般思考,如科学家一般实践,这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好吧,其实,吹了半天,还不是因为半夏不在她身边,自己的天资又实在有限,只能将勤补拙的缘故…几乎每日一上午的时光,大部分都花在此处,然而沈习倒是甘之如饴,兴味颇浓。
午后,她在厢房里简单用过茶饭。过一会儿,那每日只负责端茶倒水,收拾碗筷这类杂活的小厮儿,替内院里头的小主子发下话来,大意是说:自打医女入了相府,已有数日,小主子连日身体倦怠,不尝得见。今日正好暖阳晴和,公子吩咐下文意哥儿,唤我等来请了医女,于午后未时末前往外院小花园里的玉音亭一坐。一则也是应了初二平安脉的日子,二来亦可陪同小主子叙些闲趣,不致乏闷。
那小厮儿说罢,便端着碗盘,一溜烟儿了去。当下,沈习赶紧默念了一遍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相应的对号入座了每一个时辰,得出结论:未时末是下午三点。便赶忙进里屋整了整头面衣冠,静待下午三点后,前去玉音亭赴约。
“奇怪,我干嘛紧张?搞得像是人约黄昏后似的…”
沈习这厢在里屋静坐等候,果然未时末,便有一小哥儿前来唤她去了。照例,不意外又是要穿过庭院里的迷宫似的九曲十八弯,才能直达上次的那个清幽小别院。不过这次只一个劲儿的寻那玉音亭罢了。
穿过了一面白墙月洞门,便是小花园的所在,园内靠墙壁的角落里倒扣着放置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六角花盆、四方花盆、与圆柱体花盆。起初沈习不曾留意过花盆这些玩意儿,事实上,她甚至连园内那些开得正艳的草花儿都没怎么留意过。因为她这个人没什么生活情趣,也没什么浪漫细胞,她看着那些叫不出名堂来的争奇斗艳的花儿,红的、粉的、黄的、白的,都不会说话,只知道一个劲儿的香,反而觉得花儿比她更无趣。
后来,她到小花园里的次数多了,只是偶尔才会纳闷这花园里为什么要放那么多的空花盆,并且有几个花盆,居然大得估计要五六个人才可以环抱住它,这就不免大得有些过头了吧?况且放着不用,就怪占地方的。而那些小的花盆,有的至多也就类似于桌面收纳垃圾桶那般大小,用来养多肉植物,这倒是无可挑剔的尺寸。要说花盆的种类,那也是不容含糊的,沈习有一次闲来无事,特意去瞧看它们,发现有的是写了一个淡金福字的土陶瓦盆,有的是描了蓝白釉的花鸟白瓷盆,有的则是吊兰纹的紫砂花盆,各自不一。行吧,总之有钱人,爱怎么都行。一个花盆的事,总不至于太引人瞩目。
“沈医女,前面下了游廊便是凉亭所在,你先入内等去,须稍候公子片刻,他便来也。我等杂役仆侍,不得擅入院中园林,只引路至此,余下医女自便了。请罢。”
那哥儿说完就走了,沈习自去亭中等候。腊月的日头短,一转眼间,这午后的寒风就开始呼呼吹了起来,等了一小会儿,她稍微小幅度的跺了跺脚,朝亭外入口处一顿猛瞧,巴望着那位姗姗来迟的公子,这次可以大发慈悲早一点到,至少要赶在她还没有被风化之前…
大理石的圆凳她也没敢坐,一直站着,但这并不是为了毕恭毕敬的等文公子,天知道这玩意儿没垫子大冬天的得多冻屁股。
啊、来了!
终于,在沈习翘首以盼的目光中,自那亭外白墙上的漏花窗看去,忽见有人影隐约走动,他们穿过月洞门,进了小花园,上了台阶,从圆廊处走来,瞧得清楚,原是一个个手捧着各类糕点,果品,茶壶等物的少年,均做府中清一色仆侍打扮的哥儿。他们挨个走进亭中,依次把东西都安置在圆石案上,共有五个人,放完东西后,一如来时那般,静静退下了。
正主儿呢?难道还要再等下去?就在沈习一脸懵逼时,忽听得一阵风过,环佩玉声清响。寻声看去时,只见一位翩翩公子,一袭烟灰色斗篷,裘毛的边儿,墨染的发,裹得严严实实,紧跟其后的,便就是那贴身小侍文意哥儿。
“沈医女可是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