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是还不肯认了？”
黑翳泉微微眯眼说着，从高座上站了起来。
“非我所为，为何要认？”
黑翳珲道，“若照父皇所说的话，父皇不也是一样么？从头到尾，您也只叫得出一大堆‘人证’来，可您是皇帝，谁敢忤逆您、谁敢拒绝作证呢？您也并没拿出任何的有力证据，又如何来指证孩儿呢？”
“哦…是吗？”
黑翳泉背起手、迈步走下了高座，来到了珲儿身边，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说道，“好…那朕便告诉你，朕今日…既敢以如此大的阵仗，现身驾临，也是有备而来的。你想要的‘证据’…朕可还真拿得出来！”
黑翳珲嗤笑反问：“好，在何处呢？”
“咳咳…”
在清了清嗓子后，黑翳泉当即抬头、看向了殿内的其余众人，开口朗声道，“诸位有所不知！在朕登基之前，朕其实…也是渚州王！也就是说，这间府邸…朕是也曾住过几年的。而就在那时，朕便在府中，修筑出了一间密室…”
听到这里，黑翳珲的神情瞬间即变了！
只见他抬起头，看向了此刻已走离他身边的父皇，眼神间是万般惊恐与难以置信…
随后又见他转回了头去，深蹙着眉头，似在思虑起了什么。
而这一幕，皆被此时离他最近的少年们及焦烨等众人注意到，且清楚地看在了眼里。
“这间密室用特殊材料修筑打造，并且机关重重。此前，世上只有朕与珲儿二人知其存在，且能任意进出。”
黑翳泉继续道，“而其神奇之处就在于——能隔绝外部之人内功的感知，无论有多深厚，也绝察觉不到。”
“像南麟剑，以及能扛住焦烨剑招而不损坏的金甲这等稀世奇宝，其灵力之深厚，是逃不出武林高手之法眼的。但自从火龙宫被灭至今，历经九日。焦烨，晁将军，三位钦差，及其许多手下，却都从不曾找到此二件物品的任何蛛丝马迹。”
“可当朕来到了宫城后，想起这间密室，为调查此事，便瞒着珲儿进去看了看。却是很不巧的，让朕发现了些东西…”
走到这，黑翳泉转回头去，再看向了他的珲儿。
此刻的黑翳珲，已是眉头深锁、双眼紧闭，大汗渗得满头皆是了。父皇这时并未往下说，但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他去，情况也已是不言而喻了。
大家都在等待着珲王爷的反应，看他还要说些什么。
“而这些东西，便正是…”
“别说了！——”
黑翳泉正欲继续说时，却终于轮到是珲儿打断了他。
此时，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黑翳珲缓缓站起、转过了身来，面朝着数丈外的父皇，深呼吸了一道后，终于是低下头来、紧张无比的开口道：
“父皇，孩儿…认罪。”
……
珲王爷的这道自首，来得是十分突然。
明明前不久，可是还坚持说‘非我所为’的，怎这么快，便主动认了呢？
而在场所有人，则是除皇帝黑翳泉及三位少年钦差外，皆被珲王爷的这一‘认罪’给震惊到了：
晁天云、荧梦、张南浩与众士兵等，皆是不敢相信这等伤天害理、屠杀掠夺之事，竟果真会是这位、他们昔日尊崇无比的王爷所做的。
焦烨是尚且迷糊在秦瑝与王伊宁所相争的理论当中，正思来想去，觉着谁都说得有些道理、还未从中走出时，忽地即听到黑翳珲主动承认，而直接便懵了。
而最为感到诧异的，莫过于此刻正‘面柱思过’的秦瑝了。
明明昨晚，他才来找过珲王爷，向他报告王伊宁之事的。
可现在，珲王爷却主动认罪了，那他昨晚应承下来…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当时他抬手要拿兵器，是当真想把自己‘灭口’？
可是再想起自己刚才的推论，明明做这件事，珲王爷并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利益，且很容易便会被怀疑、而后发现…
那他到底又是为何要做出这样的蠢事呢？
他如此做的动机，又到底是何在呢？
“认什么罪？”
黑翳泉盘起手，神情严肃道，“讲清楚些。”
“我承认，我的屠杀、纵火与掠夺之罪。”
黑翳珲平静地说着，“…火龙宫灭门案，是由我黑翳珲一手策划与执行。云白仙果，是我所购买，手印与签字画押是我所留。当晚闯山的一百名刀客，是我所雇。而穿金甲、戴金面乔装，与焦宫主、晁将军及众钦差交战不敌，夺走南麟者，也还是我。”
“还有呢？”
黑翳泉厉声道。
“我如此做，是为了铲除火龙宫，夺到南麟剑。”
黑翳珲摇摇头道，“真相并不如诸位所想那样复杂，牵涉背后什么千万般的、谁栽赃嫁祸谁的因果，仅仅…就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那…其它证物呢？”
黑翳泉道，“你雇的一百名刀客，你夺到的南麟剑，还有当晚所穿的衣甲、面具与手套，现皆在何处？”
“一百名刀客，当晚也有些伤亡。”
黑翳珲解释道，“而脱身归来的那些，我已灭口处理掉了，他们的遗体、大刀、衣物，连同南麟剑与金甲一道，皆在密室里。”
听到这一句，在场众少年及士兵们，又是皆惊了一道。
王爷手上的血债，竟还不止火龙宫那惨死的千余名弟子，就连亲率派去的一百名刀客…竟也都一个不留了！
“好。”
黑翳泉应道，“既然你已主动认罪自首，那再往下更多的，也就不必多说了。按我黑翳王朝律法，杀一人便已要偿命，又何况是杀千人？所以，你将受到怎样的审判，想必你也做好准备了吧…珲儿？”
“…是。”
黑翳珲神情黯然的应着道。
这个时候，焦烨则是终于从懵然中清醒了过来，他与这位皇长子数十年的斗争，终于是在今天落下了帷幕！
只见他是直接激动地站起，走到了黑翳珲身边——
“臭小子！你终于倒了！”
一如先前王伊宁对秦瑝那般，焦烨揪起了黑翳珲的两衽，激动地喝道：“但我还是很遗憾…因为你…不是倒在我焦烨手上，而是倒在了自己的贪欲下，你是自己作孽，被自己的父皇给审判了！”
此刻并没有任何人阻止他，即便黑翳泉也只是看着。
而黑翳珲看着此刻、已经快贴到了他脸上来的，这个暴躁无比的焦老头子，却也只是一副仿佛已看淡了所有般的神情，对一切皆已是无所谓了。
“将我南麟剑还来！”
焦烨厉声喝着，便将黑翳珲摊开、一把推到了地上。
随即，黑翳珲便又坐起身来，面对着在场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以及父皇此时一个点头的示意，便闭上了眼、而后开始运功发力来…
嗡——
片刻后，一道乌黑色的光球凭空显现。
随后，一杆长有六尺，雕琢精美华丽、镶有金凤，剑刃锋利得闪着寒光般的宝剑‘南麟剑’即从中掉了出来，当啷一声落到了金毯上。
随后，那传移之阵便又在旋转着之间，哗地一声消散了。
而焦烨便也在此时走上了前去，俯身拾起南麟剑，拿在手里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无误之后，便提剑指向了黑翳珲——
此刻，他看向黑翳泉，厉声开口问道：
“圣上！请允许臣下，代您处刑，以替我火龙宫千余名无辜亡魂…报此大仇！”
这时，除黑翳珲外的所有人，又都皆看向了圣上去。
面对这话，圣上接下来要如何回答？又将要做出怎样的决定？
……
“…焦烨。”
“臣下在！”
黑翳泉看向焦烨问着，焦烨也应声答道。
“你这是…想得到朕的恩准，当着朕的面，处死朕的长子？是这意思吗？”
“呃…这…”
尽管话语上听着有些怪，但眼下的情况，说来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看来，你是冲动的老毛病又犯了。”
黑翳泉神情登时变得冷厉起来，盯着焦烨说道，“王朝律法是死的，但人情却是活的。看来你是说这番话之前，是并未好好想清楚…”
“这！圣上，您…”
听到这话，焦烨惊得当即收剑回去，“您这…是何意思？”
而晁天云、荧梦夫妇见到这一幕，不禁更是冷汗直冒，只因看到圣上的神情，以及听到他的言语，似乎皆是有些深意…
“是何意思？焦烨，此前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应该很清楚。”
黑翳泉严肃说道，“许多年来，你与珲儿相争，我便不计较了，姑且当作对珲儿的历练。你们焦氏历年来须缴纳的税金，经你之手之许多拖欠，看在火龙宫如今被灭，我也不追究了…”
“但前两个月，三位钦差经历了些什么、才最终得到火麒麟桃，这个，你焦烨不会忘记、不会不认吧？——”
“朕的意思很简单，你焦烨并不是无辜的！”
“我…”
焦烨听罢，登时是也只得低下了头来。
此时仔细一想，经他之手而枉死的生灵，确实是也不少了。在火龙岛上私刑处死十一名官兵，严格来说，也确实是他犯罪在先了。
若是如此，圣上又要如何判呢？
他会不会在这时候，向天下公开他们焦氏火龙岛的秘密呢？
“世事不能只看一面。”
黑翳泉抚着长须说道，“你焦烨本已是戴罪之身，与珲儿率众屠杀一事相提并论的话，还是需要公平看待的。至于如何判决——”
说到这，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霎时间，几乎是皆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等待着皇上接下来的宣判。
“朕便就此决定：”
黑翳泉低下头，先看向坐在地上的珲儿，神情冷漠且严厉的高声说道：“渚州王黑翳珲！削去王爵，废除武功，收缴全部土地、房屋及财产。并从今往后，永远失去皇位继承权，放归故里黑翳岛，终生不得离岛——”
听到这番话，黑翳珲的神情登时从紧张变为了平静。
虽不必当场受刑而死，但毕竟…还是失去了自己的一切，武功，权利，与财产，且还要被终生软禁在黑翳岛上…
如此一想，也是生不如死，似乎，还是死了更好受些。
一瞬之间，一番话下来，曾经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统辖一州之地的王爷，就这样坠落下来，变得比在场任何一人、甚至是焦宫主，都更要凄惨与贫弱了。
在场除了黑翳泉、焦烨与秦瑝外，其余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登时是皆唏嘘不已。
“镇南将军晁天云听令！”
“晁天云在！”
只见晁天云应声上前，来到了皇上的面前，单膝跪下、俯身作揖。
“命你衙役士兵，取一副枷镣来。”
黑翳泉吩咐道，“再将府中黑翳珲的家眷及妃嫔等，尽数扣押。其余奴婢仆从，遣散下山。”
“遵命！”
晁天云应罢，便起身走过圣上身边，来到了众士兵身前。随即大手一挥、气势英武地厉声下令道：“你们都听到圣上说的了，快去！——”
“是！”
“是！”
聚集在殿内的众士兵们见状，便皆拱手作揖后、动身离开了大殿。
“洛汉德，没你事了，你也回去吧。”
“是，圣上…”
黑翳泉吩咐过后，这位洛氏族长便拾起了地上的账簿，而后起身，跟随着士兵们涌动的人潮一道也离开了大殿而去…
逐渐地，大殿内剩下的人便越来越少。
……
洛氏族长及士兵们皆离开后，片刻，殿内便只剩下了寥寥十人。
分别是皇帝黑翳泉，不再是渚州王的黑翳珲，王伊宁、武浩与安雅三位钦差，秦氏少爷秦瑝，镇南将军晁天云与夫人荧梦，焦氏族长焦烨，以及一位从头旁观到尾的平民张南浩。
在一番沉默的等待中，气氛登时是寂静得有些尴尬。
好在不过多久，一名士兵便返回了。
“禀圣上！枷镣来了！”
“将黑翳珲铐上！”
“是！”
士兵端着枷镣、应声踏进殿内。
“父皇…”
片刻，却听到黑翳珲忽地开口，即止住了士兵的步伐，同时也引得殿内的其他人皆看向了他去。
此时，只见他站起了身来，面朝父皇，主动伸出了双拳来。
“此刻，孩儿已经失去了一切，这四十多年，孩儿承蒙您的培养与照顾，已经从您那里，学到了许多。”
黑翳泉看着珲儿，眉头微蹙。
“能生在尽享富贵与权势的帝王家，孩儿已经了无遗憾。”
黑翳珲说道，“不知不觉，孩儿竟也已是将满天命之年，况且戴罪之身，也实不敢再有过多的奢望了。眼下，孩儿只希望父皇…能亲手，为孩儿戴上枷镣。看在我们四十九年，父子一场的份上。”
“…好。”
黑翳泉向身后数丈外的士兵伸手说道，“将枷镣拿来！”
“是！”
士兵应罢，便继续端起枷镣，一路小跑着朝圣上与‘珲王爷’那边赶了过去…
